2019年高考就在朋友圈的各種懷念以及吐槽中結束了。一千多萬考生，不到3000所普通高校，其中所謂的重點名牌高校更是屈指可數。多年以后，我們可能不再記得高考作文寫了些什么，也忘記了數學最后一道壓軸題的解法。但是記憶中最鮮活的部分——六月的陽光和雨水以及空氣中隱約的焦灼味道——也許，在這場改變命運的考試中，他們曾經扮演過某種重要的角色。

溫度

2019年6月7日上午9點，廣州市，氣溫30℃。同時，位于廣東省東北部的梅州市，氣溫27℃。下圖1展示了2005—2011年6月7日和8日高考兩天平均氣溫的省內差異分布，不同顏色代表各區縣溫度相對全省平均溫度的差值。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一些地理面積或跨度較大的省份，如四川、新疆、內蒙、甘肅等，省內不同區縣之間高考兩天的平均溫度差異可超過6攝氏度。而在那些面積相對較小，但高考人數龐大的省份，如河南、山東、廣東等，省內溫差最高也可達到4—5攝氏度。

圖1. 2005年至2011年的6月7日和8日各地平均溫度偏差

來源：筆者和合作者利用我國800多個氣象監測站數據計算得到。

早在大約半個世紀以前，實驗室證據已經表明環境溫度會影響人類大腦的運作，包括專注度、記憶力、信息處理和心理知覺能力等方面。最近的兩項實證研究（Park, 2017; Graff Zivin et al., 2018）利用美國青少年和兒童在相對低風險的測試和考試中的表現，證明了短期高溫暴露對認知能力的負面影響。那么，在高考這樣高強度、高壓力、高風險的考試中，學生是否能夠足夠專注而不會受到高溫炎熱的干擾？筆者和合作者利用2005—2011年本科學校入學生的高考成績，匹配考試期間所在區縣的平均溫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研究。圖2是我們主要研究結果之一：左圖顯示了溫度與考試成績的關系，右圖則是溫度與考上一本大學的概率（用考生成績是否高于一本分數線表示）之間的關系。在同時控制了降雨、相對濕度、風速等其他天氣變量，區縣不隨時間變化的特征，以及每年可能調整的政策因素等的情況下，我們發現，高考兩天的平均氣溫升高一個標準差 （約3.29攝氏度），高考成績會降低將近6分，進而考上一本大學的概率會降低近2%。

圖2.氣溫、考試成績和進入優秀大學概率之間的關系

回到我們之前所說的省內溫差分布圖。假設其他條件相同，某省高考期間平均溫度最高的A縣比最低的B縣高6攝氏度，我們的研究結果意味著A縣考生的成績平均會比B縣低近10分。高考通常被認為是我國最公平的人才選拔機制之一，但6月的高溫，特別是省內地區間的差別，給這一公平的機制蒙上了一層陰影。

好消息是，空調的使用能夠極大地緩解高溫對考試成績或者認知能力的負面影響。2017年我國家庭空調滲透率已高達97%，越來越多的高考考場也都裝上了空調。如2017年廣州市全部59個考點均安裝了空調[ http://gd.sina.com.cn/news/bm/2016-06-05/detail-ifxsvenx3287091.shtml]。但另一方面，空調保有量在城市和農村地區之間的差異也許會進一步加深對高考公平性的擔憂。這也是目前高考期間是否開放空調存在爭議的重要原因之一[ 2017年，北京市海淀區高招辦要求，考試期間空調或電扇的開放要聽從統一安排，各考點不得私自開放。https://3g.china.com/act/news/10000169/20170607/30665751.html]。更長遠來看，我們還面臨著氣候變化、全球變暖的壓力。未來溫度的升高不僅直接影響農業、工業產出，還可能會通過認知能力、人力資本積累渠道影響社會福利水平。

空氣污染

溫度對考試成績的影響可以通過空調的使用得到有效緩解，相比之下，對空氣污染的適應和防護也許更加困難。無論是流行病學還是實證經濟學的研究，都發現空氣污染，尤其是直徑不超過2.5微米的細顆粒物污染（PM2.5），會對人體健康造成嚴重威脅。圖3是2014—2018年全國日平均PM2.5濃度變化，看起來6月高考期間（圖中紅色虛線所示）幾乎是全年空氣質量最好的時候。

圖3. 2014 - 2018年的每日PM2.5濃度

來源：根據367個城市、1499個空氣質量監測點數據計算

如釋重負？讓我們再來看一些不那么美好的景象。圖4是某地收獲季節后焚燒秸稈的照片。通過露天焚燒來清理作物殘留在世界各地有著悠久的歷史，不僅因為這一方法省時省力，還因其有助于消滅蟲害、增加土地肥效。但同時，大量研究表明，秸稈焚燒會釋放顆粒物、揮發性有機物、二氧化碳等多種污染物。而且由于秸稈焚燒多在農村地區進行，這些污染物帶來的健康和經濟社會負擔在很大程度上都由附近的農村居民承擔。圖5是利用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兩顆衛星TERRA和AQUA采集到的全球火災觀測數據繪制的2005—2011年安徽、河南和山東三省秸稈焚燒火點圖，上述三地是我國玉米和小麥的主要產區，同時也是高考人數眾多、競爭異常激烈的省份。每年高考前后恰恰是這三個省份集中進行秸稈焚燒的時間。

圖4.燒秸稈造成當地空氣污染

圖片來源：澎湃新聞http://www.kxwhcb.com/newsDetail_forward_1273622

圖5. 2005 - 2011年高考期間安徽、河南、山東秸稈焚燒和空氣質量

利用之前提到的考生成績數據，結合NASA衛星觀測火點數據，筆者和合作者分析了高考期間安徽、河南和山東三省秸稈焚燒帶來的空氣污染對考生成績的影響。與溫度的研究相比，要剝離出秸稈焚燒對高考成績的影響更加困難，因為秸稈焚燒作為一種與農業經濟相關的活動，與期望收入等其他決定考試成績的因素相關。因此，在控制氣候條件、區縣不隨時間變化的特征、分省相關政策因素等的情況下，我們還進一步借助短期風向的隨機變化，將秸稈焚燒通過污染途徑對高考成績的影響與其他影響因素區分開。我們發現，高考兩天上下風向之間秸稈焚燒火點的數量升高一個標準差，高考成績會降低約0.6分。與之前溫度的影響相比，這一結果似乎顯得微不足道。但我們利用主要污染物站點監測數據進行了進一步分析，并發現上風向的秸稈焚燒會顯著增加顆粒物污染（包括PM2.5和PM10）。初略的換算顯示，秸稈焚燒帶來的一單位PM2.5濃度增加，會使得高考成績降低約0.31%個標準差，這是Ebenstein et al. (2016)在以色列研究結果的近兩倍。

值得期待的未來

我們的研究揭示了氣候變化和空氣污染對認知能力以及未來人力資本積累的影響。事實上，氣候變化和空氣污染對經濟社會各方面的影響已日益受到學界和決策者的關注。近年來，各級政府積極調整產業結構和優化能源結構，從制定更嚴格的節能環保標準、加大執法監督力度，到利用碳市場等經濟手段入手，重拳應對氣候變化和污染防治的挑戰。新的《大氣污染防治法》明確提出對常規大氣污染物和溫室氣體實施協同控制，以提高環境管理效率，實現多贏局面。

當下有為，未來可期。祝所有考生夢想成真。

[本文作者唐曲系暨南大學經濟與社會研究院助理教授。本文主要基于作者和Joshua Graff Zivin (UCSD), Yingquan Song (Peking U), Tong Liu (HKUST), Peng Zhang (Hong Kong PolyU) 的兩篇工作論文改寫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