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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養子:唐朝的太監何以成為世家大族
宦官無后,缺乏家族勢力,正是因此,在與官僚士大夫的博弈中,皇帝們喜歡引入宦官打擊朝臣。而掌握歷史書寫話語權的士人往往不能在爭斗中得勝,只好在史書里攻擊對方“陰柔無后,背離倫常”。
但歷史在唐代中后期出現了一次反常,朝堂之上忽然出現了不少綿亙數十年乃至百年的宦官家族。他們把持朝政,甚至廢立皇帝,更勝過六朝的門第貴族。為什么大唐的太監這么幸福,權力與家庭可以兼得?
無中生有的后代——唐代宦官的養子女
宦官生理殘缺,注定不能和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了,但他們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男人,對正常家庭的渴望從未停息過。
在生理殘缺之下,宦官們走了一條曲線救國的道路:通過娶妻繼而收養子女,獲得形式上的家庭,實現了“傳宗接代”。
早在秦代,宦官趙高就有女婿閻樂。另一位宦官韓談也曾與其養子謀殺趙高。其后的東漢、北魏二朝,宦官權勢興盛,宦官養子已成為風氣。但收養的多是親族之子,數量有限且大多不為宦官,一般也不會養在宮中,自然不能形成所謂的宦官世家。

從那時起,把握主流輿論的士大夫對此就不免口誅筆伐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風氣開放的唐代,人們的社會心理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宦官娶妻養子習以為常,不再視為違背清規的反常行為。

唐代前期宦官也收養子女,但并不泛濫,比如高力士的父親高延福根據記載就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這一時期,宦官在政治上所起的作用和影響并不顯著,即使出現高力士這樣權勢顯赫大宦官也不過是君主面前的弄臣,皇帝對宦官收養子也并不在意。
但到了晚唐,形式陡然大變,伴隨著宦官權勢地位的上升,他們的養子也多了起來。皇帝每次看到宦官背后有著一大群養子,自己的生育能力反而跟不上的時候,總是感覺壓力很大。于是德宗下詔書規定五品以上的宦官才可養一個孩子,而且必須是同姓不超過十歲的孩子。

德宗圣旨的本意是限制宦官養子,但他沒想到這卻是給了宦官養子以制度上的保證。宦官蓄養之風不僅沒有因德宗的詔令有所收斂,反而更加熾盛,數目上大大超過“許養一子” 的規定。
后來的大太監收養的子女越來越多,最夸張的是太監世家楊氏家族的一對堂兄弟,堂弟楊復光有養子數十人,堂兄楊復恭養子在六百人以上。宦官們收養的孩子主要有三個來源:其一,收養小宦者,使宦官隊伍得以持續穩定發展; 其二,收養民間小兒,可以嗣養天年,得以終老; 其三,宦官收養外臣或武將為子,則是出于擴大自己政治勢力的需要。外藩的軍人尤其喜歡成為宦官的養子,好在朝里有個說得上話的靠山。這使很大一部分地方軍事系統盡在宦官的掌握之中。
上面提到的兩位宦官兄弟,就收養了一大批武將作養子。楊復恭號稱有600個養子,其中有五個都是地方上的節度使。此外他還收了一批刺史作為養子,還派出了一大批宦官養子作為監軍控制地方部隊,楊復光也有4個養子是節度使。

宦官家族的巨大勢力
不難看出,此時的宦官世家收養子女已經遠遠超出了傳宗接代,聊以自慰的程度。據杜文玉《唐代宦官婚姻及其內部結構》一文統計,唐代娶妻的宦官,五品以上的高層宦官占49.3%,六品以下的中下級宦官占50.7%,有的甚至不止一個妻子。隨著宦官權勢的增加,他們的娶妻生子也帶有濃烈的政治色彩。
宦官娶妻,主要有兩類對象,一是與其他宦官家族聯姻,比如宦官仇文義共有六位養女,其中五位均嫁給其他宦官;另一類則是低級官僚或者平民,比如唐玄宗的寵宦高力士娶了一位低級公務員——刀筆吏呂玄晤之女為妻,攀上了這棵大樹,呂玄晤也很快從刀筆小吏升為少卿,后出任岐州刺史,呂氏的兄弟也都當成為了官員。至于高門大姓,朝廷高官還是很少與宦官家族通婚。
宦官之妻也有封號,和朝官貴戚平起平坐了。比如著名大宦官仇士良妻胡氏,就被封為魯國夫人,而官位比仇士良低些的宦官張元忠任內侍同正員,妻令狐氏封雁門郡夫人。
而更重要的是養子,由養父子關系構成擬血緣的宦官家族把持著宦官中的高級職位,這樣的宦官家族,維系在三四代以上,歷數十年、上百年而不衰,形成了唐代歷史上特有的宦官世家。如果我們再看看楊復恭的家族,也會被這世代顯赫所震驚:楊氏家族四代五人任神策中尉,掌握禁軍兵權(宦官最高軍事統帥,同時也是唐王朝中央軍統帥);三人次出任樞密使(相當于唐朝后期的宰相),堪稱唐代最有權勢的宦官世家。相比東漢的袁氏家族四世三公,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比如以仇士良為代表的仇氏家族,其一家五代均為宦官,到了仇士良這一代飛黃騰達,《新唐書》載: “士良殺二王、一妃、四宰相,貪酷二十余年”。


所謂南衙北司,是根據其與皇宮的相對位置而言,以宰相為代表的文官們的辦公地點都設在宮城之南,故稱南衙或南司。而宦官們的集中地——內侍省,因設在皇宮北面,故名之北司。
宦官養子影響深遠
宦官群體作為皇權專制下的畸形產物,并不具有自然的家族傳承能力,更沒有生產物質財富與文化財富的職能,和東漢以降的士族大家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之所以能夠形成綿延不衰的世家,靠的是晚唐政治制度所賦予的龐大政治權力,而結成世家則有助于他們壟斷權力,這兩者相互促進,使得宦官的家族和勢力如雪球般越滾越大。
在晚唐,宦官幾乎同時把握了唐王朝的軍政大權。
在軍事上,宦官滲透進了中央和地方的軍事系統,在中央宦官掌握了禁衛軍中實力最雄厚的神策軍,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都由宦官擔任。在地方,宦官則通過擔任監軍使一職控制軍隊。唐玄宗寵信宦官,開始向四方派出監軍,安史之亂后為了控制日益強大的藩鎮勢力,君主頻繁派自己的家奴宦官到地方監視各地藩鎮。
而在政權上,安史之亂后中央出現了樞密使一職,專門由宦官擔任負責傳達政令,直接分割了宰相權力。這樣,三省六部制實際上已經瓦解,樞密使與外朝宰相、翰林學士共同構成唐后期新的政治中樞。
左右樞密使與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合稱“四貴”,是宦官集團的首要人物。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宦官才能夠在晚唐興風作浪,以致廢立皇帝如同兒戲,對唐代后期的政治沖擊劇烈。安史亂后唐王朝有9位皇帝的廢立都與宦官有關。唐王朝的大權盡歸宦官,兩者的命運也緊緊綁在了一起。當朱溫在鳳翔城下殺戮了700多宦官時,唐代中期以來長期專權的宦官勢力受到了徹底的打擊,與此同時唐王朝的命數也走進了倒計時。
此后的歷史再也沒有出現宦官世家,但起源自宦官內部的養子之風卻影響深遠,尤其是那些認宦官為父的地方軍閥,更是有樣學樣,紛紛通過收養子女來擴大勢力,到了五代時發展為普遍的社會風氣,比如前蜀的開國者王建曾做過大宦官田令孜的養子,他自己收養的養子就達42人之多。王建創建前蜀政權,主要依靠這批人的力量。后梁的朱全忠有養子朱友文、朱友謙、朱友恭、朱漢賓等。最典型的是晉王李克用,他的養子中能征善戰的很多,如李嗣源、李存孝、李存璋、李存賢、李存審等。這些養子之間毫無親情可言,動輒互相攻殺屠戮。

以至于宋人歐陽修撰《新五代史》,特創立《義兒傳》,大為感嘆:“嗚呼! 世道衰,人倫壞,而親疏之理反其常,干戈起于骨肉,異類合為父子”。
宦官養子本是出于人性所需,以圖撫慰他們深受傷害的肉體和心靈,卷入政治權力之后卻不斷的異化,造成了如此深遠的歷史亂像,歷史的蝴蝶效應真是讓人可嘆。

參考文獻:
杜文玉:唐代宦官世家考述
張文斌:唐代宦官養子制度探略
杜文玉:唐代宦官婚姻及其內部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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