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因為這是李少紅導演久違大銀幕之后的作品，另一方面有白百何、吳剛、黃覺，劉嘉玲、梁天、耿樂這樣的演員陣容，所以《媽閣是座城》上映不久我就去看了，還找來嚴歌苓的同名小說原著。但是，不管電影還是小說，都令我失望。

早就聽說嚴歌苓的小說《媽閣是座城》，但一直沒看過，總以為這是一本與媽祖女神有關的書。當年葡萄牙人在澳門媽祖閣附近登陸，問當地人這是何處。當地人答曰“媽閣”。于是，葡萄牙人便把澳門命名為媽閣，一直到1999年澳門回歸。而嚴歌苓以善于描寫女性心理著稱，李少紅又是中國影壇少見的女性優秀導演，所以，我有理由猜測《媽閣是座城》一定是描寫媽祖的作品。不料卻錯了，描寫女性不假，卻與媽祖無關，只是一個澳門賭場女疊碼仔的情感故事，但是她卻像媽祖女神那樣崇高無暇。

所謂“疊碼仔”，是澳門獨創的一種博彩中介運作模式。疊碼仔的工作是尋找賭客客源，幫助賭客到賭場兌換籌碼博彩，然后從中獲取傭金。據說，澳門博彩公司40%的收入納稅，40%的收入付給中介人疊碼仔，其余20%歸公司所有。繳納政府的稅金中，70%來自疊碼仔的貢獻。

梅曉鷗就是這樣一位精明能干的女疊碼仔。她進這一行完全是為了報復賭棍情人盧晉桐。到美國學計算機的盧晉桐在拉斯維加斯迷上了賭博，不顧已經懷有身孕的情人梅曉鷗，深陷泥潭，斷指自殘也改不了惡習。帶著報復的惡意，梅曉鷗帶著和盧晉桐的孩子來到澳門，成了一名女疊碼仔，并且掙到了一幢別墅和優越的生活條件。

接著她認識了藝術家史奇瀾，帶他走進了賭場。卓有才華的藝術家迅速被賭場吞沒，成為死皮賴臉欠債不還的賭棍。但他畢竟還對梅曉鷗存有一份感情，用欺騙表弟進賭場輸了的錢還清了梅曉鷗的債，然后消失。梅曉鷗費盡心機，在廣西的大山里找到史奇瀾，把他帶到澳門，幫助他開了畫廊，重新做人。但是，戒了賭的史奇瀾最終卻回到了妻子身邊。

段凱文是北京的房地產大鱷，是梅曉鷗的重要客戶。雄厚的財力和豁達的膽魄立即讓他威震賭場，迷住了梅曉鷗，也讓他比盧晉桐、史奇瀾更快地陷進了黑洞。不肯認輸的個性使段凱文不僅輸光了財產，而且拖累梅曉鷗賣掉別墅替他頂債，最終把自己也送進了牢房。

這是在賭場背景下的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情感故事?？上У氖?，這個情感故事和賭場背景格格不入。賭場是人生輸贏的放大器。它用金錢作為標志物，把人生的成敗放大到極致。一夜之間，一個人可以從赤貧如洗變成百萬富翁，也可以相反。嚴歌苓在小說中寫道：“紙牌的背面掩藏的未知和無常太奧秘了。從那奧秘到輸或贏的謎底揭示，也許只要半秒鐘。假如翻開的是一筆財，那么這筆財發的就太快了。”正是這種極大的奧秘，吸引無數人飛蛾撲火般地進入賭場，在這里演出了無數人生悲喜劇。當然，這些悲喜劇也包括情感戲，但是賭場里的情感戲一定帶有賭場的色彩，而梅曉鷗與盧晉桐、史奇瀾、段凱文的情感戲顯然缺少這種色彩，和這個金錢的大染缸格格不入。對賭博恨徹入骨的梅曉鷗，后來居然投身于賭博行業，簡單地用“報復”兩個字來解釋，無論如何是說不通的。

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綠皮書》里，NCAA籃球明星出身的黑人演員馬赫沙拉·阿里，把著名鋼琴家唐演得活靈活現，出神入化，令人贊嘆?！秼岄w是座城》就大大不如，幾位演員都與自己扮演的角色有著很大距離。白百何飾演的梅曉鷗只有一廂情愿的感情用事，令人懷疑在十幾年的疊碼仔生涯中她是如何賺到千萬身家的。吳剛飾演的段凱文還是一個縣委書記的形象，根本就沒有房地產大鱷的氣勢。黃覺飾演的史奇瀾既缺了藝術家的優雅氣質，又少了賭棍無賴的嘴臉，更沒有演出從賭徒新生的過程。盧晉桐基本就是一個概念的化身，小說中能展現這個計算機工程師賭徒性格的細節都被省略了。不能不說，演什么不像什么，依舊是中國演員的通病。

也許拍了太多的電視劇，已經不習慣電影敘事方式，李少紅導演在《媽閣是座城》中顯示出一些電影導演不該有的失誤。其一是劇情松散。與幾十集的電視劇不同，電影需要精練、集中，在有限的篇幅里重點講好一個故事。小說《媽閣是座城》不乏有意思的故事，三個男人找一個說就足夠了，其他人可以推作背景。但李少紅一個都不能少，平鋪直敘講三個男人的故事，就使影片散了。其二是旁白過多。電影是視覺藝術，要通過表演、攝影、燈光、音樂來讓觀眾進入情境，了解人物，而不能有絮絮叨叨的旁白。只有演不明白的時候，才不得不用旁白來解釋。

看完《媽閣是座城》，我很困惑。嚴歌苓和李少紅的女性視角，把梅曉鷗塑造成了一個救苦救難的媽祖女神，大聲譴責了盧晉桐、史奇瀾、段凱文這三個男人的賭徒劣性和忘恩負義，但是卻忘了，正是前者把三個男人帶進賭場的。究竟是救苦救難的媽祖女神，還是誘人賭博的賭場疊碼仔，令人難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