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顆菩提子

跟許多人一樣，“包辦婚姻”在我眼里是個可怕又不可思議的概念。人生大事，怎么能全權交由父母包辦，而完全沒有自主選擇權？我印象中印度人在結(jié)婚前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可當我遇到我的印度先生童年好友羅希和他新婚的太太時，卻對這種婚嫁模式有些改觀。

羅希溫文儒雅，說話不多但很有見地。他上中學時表現(xiàn)出色，獲得了全額獎學金赴新加坡念本科。從著名的南洋理工大學獲得工程學學位以后就一直在當?shù)毓ぷ魃睢Ｗ鳛橐粋€典型的書呆子，他二十多歲一畢業(yè)就被家人安排相親。當我第一次見到他和他的妻子尼蒂時，他們看起來幸福極了，時而相視而笑，時而緊緊握著對方的手。尼蒂是個甜美可愛的年輕女孩，她當時已經(jīng)懷孕七個月了。因為和羅希的婚姻，她從北印度的小城第一次走出國門，搬到舉目無親的新加坡。我忍不住好奇，問起了他們的相親過程。

一個受過良好教育又在國外旅居十數(shù)年的印度人，怎么會屈就于陳舊制度的束縛？出人意料的是，羅希不僅不批判，反而認為包辦婚姻幫了他的大忙，讓一個不會追女生的書呆子能娶到美貌又賢惠的妻子。他們的父母審核了雙方家庭的資料以后才安排兩人見面。在交談不過十分鐘以后兩人就同意了這門婚事。在述說相親過程的時候，他們彼此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光芒。難道包辦婚姻也有可取之處？

在印度，不同家庭的具體“包辦”方式還不大一樣。一般來說，父母家人幫忙選對象時首先看重的是未來新郎新娘的星座配對，在印地語中被稱為kundali。這個匹配過程可以請專人根據(jù)生辰八字來評判，共分八個大類，計36分，包括：身體條件的匹配和生育能力（8分），情感匹配（7分），個性和性格（6分），雙方星座的匹配（表明夫妻能發(fā)展出基于共同興趣和愛好的友誼）（5分），相互的吸引力和健康情況（4分），夫妻長壽和守寡的可能性（3分），夫妻之間的情感和浪漫愛情（2分），以及職業(yè)匹配度（1分）。計算出來高于20分，就可以進行下一輪的相親。如果取得28分以上就表示兩人將來會有非常和諧幸福的婚姻。

我的印度公公婆婆當年配對的分數(shù)是28分，他們確實有著健康而美滿的關系。一起養(yǎng)育了三個兒子，將小家經(jīng)營得妥妥貼貼。有一次我無意間看到公公的電話打進來，在婆婆手機上他的名字顯示的是“我那帥氣的丈夫”。他們剛剛慶祝了結(jié)婚40周年紀念日。婆婆說她的丈夫每天都對他更好一點。在我的刻板印像中，印度的包辦婚姻只允許新人在婚禮上見面。我的婆婆連連否認，“那樣太落后了。我們家很開明，不一樣。”據(jù)說當年公公婆婆的星座匹配成功了以后，雙方父母便已經(jīng)見面，了解對方家庭背景，并就婚事磋商了一輪。談攏了才安排兒女相見。當年他們被安排在當?shù)氐囊婚g寺廟見面。我打趣的問婆婆怎么能憑著“一面之緣”就決定嫁給公公。她笑著說道：“你爸爸年輕時太帥了！”

雖然盲婚啞嫁仍然在印度各地上演著，隨著時代的進步，越來越多家庭，特別是城市里受過良好教育的家庭，在婚姻大事上逐漸給予晚輩更多的自主權。自由戀愛，跨種姓聯(lián)姻，甚至是我和我先生這樣的異國戀也屢見不鮮了。

有趣的是，印度是世界上離婚率最低的國家之一。最新統(tǒng)計顯示印度近年的離婚率在0.4%左右。事實上，印度的離婚率在逐年上升。在過去的幾年里，離婚率增加了幾乎100%。就像30年前的中國，離婚在印度仍然是不被社會接受的。沒有經(jīng)濟能力的婦女因為離婚或者守寡甚至會被家族拋棄，變得無家可歸。然而，隨著印度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特別是在大都市，年輕夫婦無論男女，都在婚姻上有更多的話語權和決策力。英國BBC網(wǎng)站就印度離婚率升高的調(diào)查顯示：“大多數(shù)選擇離婚的的家庭都是印度蓬勃發(fā)展的城市中產(chǎn)階級的成員。他們的生活因印度的繁榮而改變，他們的期望與父母和祖父母那一輩的截然不同”。

印度離婚率低跟社會文化有關。有些年輕的女孩雖然婚姻不幸但也沒有經(jīng)濟能力或者家人的支持來擺脫婚姻的束縛。然而，不光在印度國內(nèi)，連許多像羅希這樣喝過洋墨水又旅居海外的年輕人仍然會經(jīng)過父母親人的安排來找尋自己的另一半。包辦婚姻是否仍然有現(xiàn)實的社會意義呢？

根據(jù)位于加州的美國行為研究所的高級心理學家羅伯特·愛潑斯坦的最新研究“愛情如何在包辦婚姻中產(chǎn)生”顯示，包辦婚姻的穩(wěn)固在于父母的參與。父母在篩選“婚姻破壞因子”上扮演了重要角色。這些破壞因素常常與家庭價值觀聯(lián)系在一起。后來聽我先生說起，當年我的公公婆婆批準我們的婚事之前仔細詢問了我的家庭背景，宗教習俗，更令我驚訝的是教育背景。 盡管是外國人，但我在香港和美國的學習工作經(jīng)歷讓我的公公婆婆很快就贊成了我們的婚事。

父母在某種程度上干預確實起到了一定左右。比如父母可以在兒女尋找理想配偶時提供不同的視角。俗話說，愛情是盲目的。一旦戀人們開始約會，我們中的許多人往往對某些“破壞因子”視而不見。父母的參與可以對兒女的未來伴侶進行評估。當然，這種干預是在“某種程度上”的有效。實際上并非所有父母的參與都是正面的。棒打鴛鴦的事情也常常在印度發(fā)生。在我看來，這取決於父母自己的經(jīng)驗以及他們對“婚姻破壞因素”的定義。例如，雖然家庭條件很重要，但如果他們的標準僅僅基于女孩或男孩的家庭的財富，這也未必能保證婚姻的幸福。如果父母在基于價值觀和原則的標準上建立一套評判體系，例如誠實，積極的工作態(tài)度，對父母及家庭成員是否尊敬和孝順等等，卻往往能起到正面的幫助。

不僅在結(jié)婚對象的選擇上，我注意到很多印度父母在他們孩子婚姻的不同階段都參與其中。特別是在傳統(tǒng)的大家庭生活制的環(huán)境下，一旦一對年輕夫婦遇到麻煩，他們的父母和雙方家人都會輪番開導，甚至派出家庭代表進行商談，來幫助挽救婚姻。據(jù)說先生的一位表姐曾經(jīng)被她丈夫家暴。我的公公作為她的娘家代表，率領一眾家族的男丁去德里會見表姐夫的家人，強烈表達不滿的同時也積極協(xié)調(diào)化解的方法。現(xiàn)在表姐和表姐夫現(xiàn)在仍然在一起。過得好不好可能就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除了父母干預之外，包辦婚姻能否維系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新人的期望值。在現(xiàn)代愛情中，我們都嘗試花費很多時間去尋找合適的伴侶。而合適的標準卻因人而異。其實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真的知道自己的標準是什么，抑或是我們其實被所謂的社會價值所蒙蔽，按照他人而不是自己的標準去抉擇？如果你在中國問年輕女孩們的擇偶標準，大多數(shù)人會給出類似的答案：有房，有車，工作好，父母身體健康，外表也要英俊。隨著女性年齡的增長，我們只能不斷給這張列出來的標準清單做減法。期望越大，往往失望就越大。相反，在包辦婚姻中，女性或男性一開始的期望較低，但認定父母包辦的另一半就是那個唯一的他/她。在婚姻中一同成長，不斷的培養(yǎng)感情。這種關系往往隨著兩人的逐漸了解而使感情不斷升溫。

在國內(nèi)，如果一名年輕女性在27歲時仍然未婚，她將被視為“剩女”。年紀越大，女性在婚姻市場中談判角力的能力就越低。一位年輕藝術家在上海人民公園的相親角進行了一次實驗。父母聚集在公園里為子女尋找未來的配偶。這位藝術家在紙板上展示了她的背景，并安裝了一個微型攝像頭，來捕捉路人的評論。不難想像，這些父母立刻被她的碩士學歷，留學背景，及良好的工作等條件所俘獲。但當他們意識到這個姑娘出生于1981年時，便會搖頭，立刻走開。

結(jié)婚難，可離婚卻越來越容易。當下國內(nèi)的離婚率連續(xù)七年持續(xù)上升，多個省份的離婚率已經(jīng)超過50%。離婚率上升這跟社會開放，個人主義盛行不無關系，同時也體現(xiàn)了女性經(jīng)濟地位的提升。印度離婚率低，也跟女性就業(yè)率低，沒有經(jīng)濟來源分不開。

曾幾何時，我們也跟印度一樣，結(jié)婚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結(jié)了婚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可是現(xiàn)在的年輕一代卻更容易將“離婚”二字說出口。

婚姻是一門學問，需要花時間和心力去探索。俗話說，相愛容易相守難。許多人沒有在婚姻里成長，最終分道揚鑣。愛情和婚姻里出現(xiàn)問題是常事，但我們很多時候卻不知道要如何處理。當人生病不舒服時，我們知道可以去找醫(yī)生。但是，當婚姻出現(xiàn)問題時，我們該怎么辦？學校教育從來沒有一門關于戀愛或者婚姻的正式課程，去教會我們?nèi)绾稳邸，F(xiàn)在層出不窮的婚戀微課，女性學堂，和越來越受重視的婚姻咨詢師也是因應國內(nèi)婚姻問題的產(chǎn)物。感情和婚姻出現(xiàn)問題時，我們可以多想想如何去解決，而不是氣頭上動不動就提“離婚”。事實上很多婚戀專家會建議伴侶在爭吵時一定要冷靜，不能通過提出離婚來終止爭端。這樣不僅不利于解決問題，還會對對方造成心理傷害。這也是我看到父母或家庭干預發(fā)揮作用的地方。他們扮演了“婚姻顧問”和“情感治療師”的角色。

我有時不禁會猜想，如果在國內(nèi)我們也由父母包辦婚姻，也許便不會有這么多優(yōu)秀的女生剩下了。在我這一代的80后，至少我的父母建議我在大學期間應該專注學習不要談戀愛；而一畢業(yè)又不斷追問我有沒有對象。如今，即便男性總?cè)藬?shù)多過女性，父母可能也會告訴他們的女孩早早的物色男友和未來伴侶。雖然現(xiàn)代觀點在很大程度上譴責包辦婚姻，但我們正在采用一種新的形式來延續(xù)這一傳統(tǒng)。比如上海的相親角，或者父母通過親人朋友為孩子介紹對象，都為年輕人擴大了可選擇的范圍。甚至在印度，傳統(tǒng)的婚姻也跟上了社會發(fā)展的趨勢。有些約會網(wǎng)站專為父母設計，幫助篩選未來的女婿和媳婦。

我并非提倡包辦婚姻。即使是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也可能會根據(jù)自己的偏好為子女進行篩選，而不完全了解孩子真正想要的伴侶的標準。但是，我確實相信現(xiàn)代愛情可以從這種傳統(tǒng)婚戀模式中取到幸福經(jīng)。特別是對于維系婚姻的重視，在選擇配偶時尊重父母的意見，家庭成員的強大支持網(wǎng)絡，最重要的是在婚姻中不斷努力以及成長的心態(tài)，都對婚姻的持久和健康助力。

我也偷偷算了我和先生的配對情況。我們的分數(shù)還不錯。我們也在執(zhí)子之手的時候，許諾要與子偕老，互相尊重，互相支持，而且不能輕易說分手。

（本文原發(fā)于簡書@一顆菩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