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風、樹和水。在威廉·懷特的《小城市空間的社會生活》中，享受這些自然的權利被概括為令人留戀的空間因素。生活在城市中，多在盒子與盒子之間游走，如果在路過之間停留片刻，如何選擇陽光與陰影之間宜人的梯級。自然日漸顯得奢侈，更多人執迷于辦公桌上的一盆多肉，以此去“擁有”一種自然。

走進綠茵，感受風的流動，有足夠的空間奔跑或擁有一個可以游憩的公園，此時此地的重要性在于，這不是需要費盡周折才能進入的系統，而是自然而然的日常。

如何擁有一個公園

以鳳凰花為信，每年春末夏初，位于深圳南山區的華僑城生態廣場會舉辦鳳凰花嘉年華，邀請來自全球的藝術家，以自然為主題進行創作。今年的主會場仍選在華僑城體育中心旁的一片綠地。

2017鳳凰花攝影大賽二等獎作品  作者：胡可

鳳凰花屬于熱帶觀賞性植物，連接而成的大片火紅被視為離別與思念的意象。生態廣場上的幾十棵鳳凰花樹會在每年的五月份同時開放，花期約有20多天。深圳自提出打造世界著名花城以來，在光明新區、龍崗區內皆開始栽種成片的鳳凰木，但因鳳凰木需種植6到8年才開花，這些區域過幾年才能形成花景。

對市民而言，“拍花”就像一種季節性潮流，最終會定格在朋友圈的圖集中。不少新媒體會準備好全市花景的打卡攻略。事實上，美國環境作家邁克爾·波倫在《植物的欲望》中提及植物的“魔力”，其中一種誘惑他人幫助遺傳的欲望表現，就是美麗。人們從植物身上收獲了滿足，而植物也從人類欲望中實現了自己的目的。

社會是粗野的，公園為我們留下一點寂靜。但“造園”本來就是人為的，情與境的設置更多來源于自上而下的審美與規則。好的公園如何定義，僅僅是擁有可以被收錄進手機的花景嗎？

從川流不息的深南大道進入綠地，一墻之外夾雜著歡樂谷的尖叫。仰望世界之窗里的巴黎鐵塔、舊工廠改造的創意園、老社區及商業廣場，兜轉進入這片城中“高昂”的腹地時，是“自然”連接了以上名詞。

華僑城的整個規劃設計都圍繞其中的“燕晗山”進行。但比起那座郊野公園，華僑城體育中心旁的這片綠地反而顯得更為簡單純粹，是一片有氧的空地，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

活動當天，雖有特意前來參加嘉年華的許多觀眾，但附近擁有自己日常習慣的居民并沒有受到干擾，依然騎著自行車，帶著自己的球來到綠地舒展身體。如何擁有一個公園，使用就是最好的答案。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在這片綠地上，藝術家張凱琴利用雨霧裝置制作了“歇腳云”。這個時隱時現的“云團”纏繞在棕櫚樹之間，是小朋友最喜歡的區域。捉不住，猜不了，迷一般時隱時現，張凱琴將它解釋為“像天空、空氣、光線、云朵、雨霧，‘在場’又‘不在場’的狀態”。

雨霧裝置“歇腳云”  本文圖片除特別說明外均為作者所攝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是婁燁新片的名字，電影充斥著曖昧、潮濕、異色的南方影像，也恰恰可以形容這片綠地上的裝置。讓在場的人擁有了一朵在液態與氣態之間自由轉變的云。

而巍然大物“空氣山”由建筑師黃澤林設計。這個憑借“空氣”建造的空間，像半融的泡泡漂浮在綠地上。進入全透明的“山中”，戶外的景致仍在，大部分的孩子更喜歡將身子撲過去，感受被“空氣”反彈的樂趣。在上一年的嘉年華里，巨大的光合作用穹頂同樣“平地而起”，人造景觀更像一則隱喻。

漂浮在 “空氣山”  張超 圖

在福田中心區的中軸線上，幾個大型商場上方連接著一片綠色高地。這個從未被收錄在電子地圖中的區域被稱為“綠色的云”。從深南大道的過街隧道突然穿入，又會在坡道之后跌入福田高鐵站的門口。這片來路不明，也去意難尋的“野地”建于2004年，規劃出自日本設計公司（Nihon SeKKei.inc.）之手，屬于公共空間卻鮮為人知，更多的是從底下大型商場上來休息、透氣的工作人員。面對四方林立的高樓商廈，在CBD眼皮下的這朵云顯得冷清與尷尬。

隱藏在福田中心區的“綠色的云”

對大部分人而言，自然與綠色緊密相連，環保更像人類的一種道德需求。不論這些裝置是否旨意清晰，綠地景觀是否適宜，當天令人深刻的，反而是在論壇進行中，空氣山內突然停電，講者只能自由發揮，而擠坐在草坪上的人立刻體會到了夏日初醒的悶熱感覺。每個時節的熱都不一樣，每種環境的熱也帶來不同的身體記憶，恰恰是由于這種體感的變化與反應，我們才發現“自然就是自然”。

進入夜間，靠電發光的空氣山更像一種外星來物。但熱潮散去以后，哪里會成為城市的洞穴，哪里又有一片理想的閑云？

馬拉松式吹水集

“吹水”（Blow the Water）源于粵語中的一個俗語，形象地呈現了交流時的口水四射的激烈場景。而“吹水”的字面意思，則是借助一個日常的、看似詼諧的動作，突出強調觀點的激蕩和思想的激發。

在“此時此地”用討論去呼應自然，是“吹水集”的初衷。有別于其他演講會和研討會，“吹水集”采用了一種在地的知識游擊形式：12位講者圍繞一個關鍵詞演講半個鐘，中間沒有串場，活動時長6個小時。

“吹水集”現場  OCT鳳凰花嘉年華 圖

對發起人鐘剛而言，2007年的深港城市建筑雙年展上，他作為記者，記錄了當時在這片綠地發生的論壇。那時，周圍的樓房仍未建起，這片草坪為大家提供了一個放松下來的氛圍。而建筑師在露天場地上討論，華僑城中的這片大型綠地對于城市有什么價值？希望為城市提供一個緩沖的機會，一個喘息的空間。

時至今日，深圳已成為國家森林城市，擁有900多座公園，并向著“千園之城”的稱號邁進。《深圳市綠地系統規劃》中提出了“森林郊野公園—城市綜合公園—社區公園”三級公園的體系，希望日后市民500米可達社區公園，2公里可達城市綜合公園，5公里可達森林郊野公園。

在深圳，尋找與靠近一個公園并不艱難，但如何與百萬級的人流共享一個公園，則成為一種問題。今年五一小長假，深圳灣公園迎客225余人次。這個以出地鐵就能看到海而著稱的“網紅公園”，每逢節假日都寸步難行，回到這片仍然存在的綠地上，“吹水集”的12位講者，一方面針對在地遭遇與處境進行思考與行動，一方面關注在變幻的環境中，如何讓變化可見，如何對變化進行反觀。

建筑師唐克揚與大家分享

建筑師唐克揚以“室內”為話題，他認為，在我們向往光明與寧靜的空間時，窗戶是連接自然的那個視角，有風景的房間與無風景的房間意義迥異。來深圳之時，他的房間外仍是蔥郁的山林，也正是這個“有風景的房間”打動了他。幾年過后，樓盤林立，所有人都了解，這片自然變得昂貴、變得珍貴。

作為美術館策展人的李杰分享了兒童視角下的自然展覽應該如何進行，他所在的麓湖·A4美術館同時也是一個生態藝展中心。“孩子們有一個周期是把人看作植物。我的小孩經常會說人死了之后會活過來，因為就像植物一樣。”因此，建筑師、植物學家、園林設計師，可以將整個美術館變成可以生長的空間，觀眾參與當中的植物種植。“自然”成為了另一種展品，并被馴化在空間之內，因為參與，人與植物有了另一種親密關系。

在深圳，建設兒童友好型城市的口號應用在多種城市公共設計項目中。在上一年的深圳設計周里，以蓮花山公園的沙盤規劃作為游戲活動讓兒童參與設計，以期加入兒童的視角與發現。

小朋友在蓮花山公園的沙盤上實現自己的公園設計

在這場長達六小時的論壇中，以“非時飛地”、“窗”、“捕風”、“后趣味”、“自拍”、“誤讀”等詞接力而成的馬拉松討論，激起了參與者的挑戰精神。不少觀眾呆到最后才離場。在自然當中的這場討論生長猛烈，即便話題跳躍，不失“吹水”本性，但發生在此時此地，對這座城市間接或直觀，抽象或理性的討論，更像自由散播的智識種子，盡情生長。

對于深圳而言，關于自然的耐力賽從1984年就開始了，當年編制了《深圳市城市綠化規劃和實施方案》，并于1985年前籌建荔枝公園、人民公園、兒童公園、洪湖公園和仙湖植物園。隨后于1992年編制的《深圳市綠地系統規劃》提出國際性濱海花園城市的總體構想，《深圳經濟特區園林條例》也在1996年頒布。

夜晚的“空氣山”宛如一座外星來物

此間種種構想與規劃都旨在推動城市的“綠色目標”，我們觀察自然的角度構成了對這個世界的表達。詩人徐敬亞在“吹水集”上表述深圳，“它是一座人工合成胰島素一樣設想出來的城市，它是天空和大地共同合謀的試管嬰兒。”

“美麗深圳”的目標是“國家森林城市”和“世界著名花城”，而我們更在乎屬于此時此地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