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前，全世界幾千萬劇迷仍對《權力的游戲》大結局翹首以盼。隨著5月20日最終集塵埃落地，觀眾們終于死心了。

評論哀嚎一片，口碑尸橫遍野。在IMDB上，最后一集已經獲得了4.5分的新低，更有百萬美國觀眾在change網站上響應了重拍最后一季的請求。對于一部平均分有9.4，常年排在IMDB劇情類電視劇前5的史詩級作品來說，完全是災難的結局。

大概只有收視率的新高是足以安慰制作公司的。不夸張的說，如果現在HBO打定主意重拍最終季兩年后再播出，收視率還能超過今日——所有看過這個結局的觀眾都會再看一遍，沒看過的也會因為這件事情震驚了去看一下。還有馬丁老爺爺未來推出第六卷第七卷的最終原著，也必會使全書銷量再攀升一個臺階——有生之年讀者看到全書結局多半有望了，馬丁可能看完劇版結局當夜就伏案疾書，有種司馬遷寫《史記》的激憤動力。

這次劇情的崩塌責任，毫無疑問要算在制片人兼編劇的兩位DB身上——大衛·貝尼奧夫（David Benioff）和 D·B·威斯（D.B. Weiss）。第八季的最后四集劇本都是他們兩人親自撰寫。作為從第一季開始就推動了所有劇集制作發展的絕對核心，他們對每集劇情走向擁有絕對的掌控權，不用看HBO或其他人的臉色。

在結局播出之后，演員們之前的電視采訪片段也越來越多被翻了出來，觀眾們開始意識到之前他們就隱約對最終情節走向表達過不滿。然而最終掌控權還是在制片人手中。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大概是用在兩位制片人身上最合適的一句評論。沒有他們，《權力的游戲》根本不可能搬上電視，正是他們說動馬丁授予了改編權，也說動了HBO以超過普通劇集的單集成本投資拍攝。沒有他們，全劇無法從第一季的口碑平平，到第二季結尾“黑水河之戰”開始，從普通歷史劇集逐漸變為一部神作，更是發展到第五六七季包攬了艾美獎最佳劇集在內的眾多獎項。同樣，也是他們辜負了劇迷書迷八年的漫長等待，給這場盛宴端出來最后一道難以下咽的“大餐”。

如果今年艾美獎最佳劇集不頒給《權力的游戲》，那已經是對本季最大的羞辱。頒了，肯定會有一片噓聲。無論如何，最佳編劇肯定沒指望了。

再回頭看，最終季的劇情走向十分明了：前三集在臨冬城和夜王一場大戰了結掉一波，回頭再用三集處理完君臨的兩位女王，全劇最重要的核心人物退場后，鐵王座最終歸屬于誰其實都無所謂了。

這種明顯割裂的結構方式，大約是將原先可能拍攝兩季的作戰內容，硬是塞入一季中完成。夜王的現身和退場，更是在第三集就宣告完成。這個貫穿了之前七季的最大威脅，所有人的心頭噩夢，竟然這樣就被秒殺了。雖然看第三集時令人震驚，但當時觀眾還隱隱覺得他仍有某種復活的暗示可能——畢竟馬丁老爺爺的原著之離奇，哪種情況都可能發生，劇集也還沒播完。然而現在看來，編劇強行結束劇集的意愿，在那時已經表露無遺了。

夜王之死，只是之后一系列莫名其妙死亡的開端。

之后第四集的文戲，第五集的君臨大戰，更是在匪夷所思的方向中飛速進行：面對龍媽大軍，瑟曦女王幾乎全無還手之力，之前數次扭轉戰局走勢的神秘武器野火一點都沒準備——至少在黑水河大戰和七星教團之爭中兩次成為助瑟曦反敗為勝的武器；為了造成龍媽黑化后屠城的局面，編劇強行讓囧雪主動坦誠身世離間友軍，又不顧敵我實力強拉一條龍下線，即使這樣仍欠缺說服力，干脆把龍媽寫成了繼承坦格利安家族瘋狂氣質，瞬間就能失心的女瘋王；為了配合這兩撥作戰勢力的簡單粗暴，所有之前老謀深算的軍師戰士也突然智商下線行為詭異，小惡魔成了毫無主見的傳聲筒，太監瓦里斯成了為國為民捐軀的忠義之士，詹姆成了睡完好友開始思念前女友的渣男……布蘭，布蘭則成了本應該看破一切指點未來，卻一言未發的最大龍套……

劇情的崩壞終于在最終集達到頂峰：囧雪含淚殺了自己的情人和女王，鐵王座被龍焰融了，布蘭眼皮一翻成了自帶輪椅王座的最終國王……

這句臺詞別當真，我認為顯示的只是某種布蘭的冷幽默。他看穿未來，無需布局，只需靜待。然而，對此時的“三眼烏鴉”來說，他本不應該有這種抖機靈的幽默感。編劇的小聰明完全凌駕于人物應有的個性之上，造成了人物的普遍弱智。

從第七季播完開始，網絡上即爆出黑客發布的最終季劇本，而每個觀眾心里也各有主張，指點人物的終極命運。當之前劇集中改編自原著的主情節與人物言行，一次又一次讓觀眾震撼贊嘆時，事實上符合大部分觀眾期盼的結局，不只是簡單的角色生死，或是鐵王座的最終歸屬，而是超過“權力的游戲”之外更極致的智慧和戰斗爭鋒，游歷世界的英雄進程，以及體現的或高尚或卑劣的復雜人性。就像本季第二集，雖然并沒有發生什么顯著劇情，無非是眾人為即將到來的夜王之戰做些準備，卻成了本季評分最高的劇集——小標題名為“一個七國的騎士”。表現的正是個體面對巨大的邪惡力量，放下之前所有的個人恩怨，團結一心奮勇抵抗的騎士精神。這種單純但是有力的精神氣質，才是《權力的游戲》變成偉大的原因。

然而這些復雜的因素，為了單純直白的“戲劇性”，都不見了。

事實上什么樣的故事對于編劇來說都是可編的。同樣是看似主角的人物匆忙退場，“血色婚禮”將全劇一夜封神，而“夜王之戰”卻成了之后一系列崩壞的開始。同理，龍媽之死或布蘭坐上最終王座，都不是單純讓觀眾反感的原因。真正令人傷心的是缺乏合理過程只奔結果而去，完全不顧之前七季營造的人物性格和復雜背景，強行把劇情寫成了人物思維突變，變成了因為表面邏輯就可以放棄一貫的政治立場，最終拔刀相向的簡單沖突。在眾多同類的庸俗歷史劇中，我們看多了把帝王將相的決策解釋為兒女情長，把人性深層的矛盾簡化為家長里短的婆媳爭斗，類似通俗情節已經太多太爛。《權力的游戲》正是由于馬丁一個人的天才原著，由作家獨立構想出一個完整的宏大世界，才能摒棄所有來自制作人員和公司的商業壓力，避免成為又一種“大眾喜歡的爆米花”產物，而真正蘊含了文學家能啟迪觀眾的智慧。

這些獨特的藝術性，在最終季也不見了。

很難想象為什么在之前七季最為了解這些角色、思考最深入、對原著研讀最透徹的兩位編劇，在最終季突然瘋了。只能解釋為一旦失去了馬丁原著的指引和鋪墊，他們再也無從利用豐富的原著細節加深對人物的刻畫，而只能按照一般“寫劇集”的方式構建人物和情節。事實上當第七季囧雪和龍媽開始在一起時，這個問題就已經開始浮現。兩人的“愛情”，看似劇情發展水到渠成，卻最缺少滋味和魅力。相較之下，無論是在劇情中出現時間不多的馬王或是紅發女，都讓角色更愛得刻骨銘心，成了觀眾更為喜愛的前任，更有說服力——這就是寫作功力高下不同所致。

可以猜想這樣的最終劇情，在真正拍攝之前也遭到許多人包括演員的反對。然而編劇也許是過分自信，在七年后認為自己已經足以駕馭所有人物的最終走向，終于造成了觀眾的大規模不滿。

即使我們再不滿，也無權通過投票決定全劇結局；而有權力決定的制作人，卻可能從大受歡迎到一夜間遭到百萬人抗議，也承擔了不小的壓力。也許藝術總是這樣，在個人一貫的創作方式中反復嘗試，每一次結果都是未知的如履薄冰。最終季的制作仍然是恢弘而專業的，維持了之前的水準，唯一可惜的是以“流行的美劇結局”方式消滅了這部劇集的古典巨著特質，而成了庸俗的大眾劇集中的一部。

創作者不是神，在漫長的八年后，才智也面臨了枯竭。《權力的游戲》，終究也沒有逃過大部分美劇終季爛尾的怪圈。那么之后若干HBO的《權游》衍生劇集，也請不用再做絲毫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