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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飛機的前一刻,法國商業(yè)巨頭被美國FBI帶走
編者按:2013年4月14日,美國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法國阿爾斯通集團鍋爐部全球負責人弗雷德里克?皮耶魯齊,剛下飛機就被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探員逮捕。
這場抓捕不僅僅是針對他個人的行為,而是美國政府針對法國阿爾斯通的系列行動之一。之后,美國司法部指控皮耶魯齊涉嫌商業(yè)賄賂,并對阿爾斯通處以7.72億美元罰款。阿爾斯通的電力業(yè)務,最終被行業(yè)內的主要競爭對手——美國通用電氣公司收購。阿爾斯通這家曾經(jīng)橫跨全球電力能源與軌道交通行業(yè)的商業(yè)巨頭,因此被美國人“肢解”。而皮耶魯齊直到2018年9月才走出監(jiān)獄,恢復自由。 在《美國陷阱》一書中,皮耶魯齊以身陷囹圄的親身經(jīng)歷披露了阿爾斯通被美國企業(yè)“強制”收購,以及美國利用《反海外腐敗法》打擊美國企業(yè)競爭對手的內幕。
突然,我變成了一只野獸。我穿上了橘色的連體服,身體被鏈條鎖住,手腳被戴上鐐銬。我?guī)缀鯚o法行走,也無法呼吸。我是一只被捆綁的野獸,也是一只掉進陷阱里的困獸。
昨晚,他們把我關進一間單人牢房。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氣味,我?guī)缀跻谎瑫灹恕7块g沒有窗戶,只有一道極小的裂縫。透過裂縫往外看,我隱約看到一個陰暗的院子。我聽到各種噪聲、爭吵聲、尖叫聲,以及不間斷的狗吠聲。這簡直是一場噩夢。我已經(jīng)8個小時沒有喝過水,又餓又渴。自從在飛機上聽到那條簡單的廣播后,我的生活便發(fā)生了劇變。
先來說說那條機上廣播。

這時,我乘坐的這架波音777剛剛降落在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的跑道上。
我在黎明時分離開新加坡,在中國香港中轉后,經(jīng)過長達24小時的飛行,現(xiàn)在已筋疲力盡。
這是2013年4月14日晚上8點整。駕駛員對飛行計劃掌控得十分完美,分秒不差。這條廣播在飛機到達機場時響起。
難道當時我絲毫沒有起疑?雖說已經(jīng)習慣了各種長途飛行,但是因為時差,我頭昏腦漲。45歲的我,先后在阿爾及爾、曼徹斯特、香港、北京、溫莎(美國康涅狄格州)、巴黎、蘇黎世等地任職,現(xiàn)在坐鎮(zhèn)新加坡。20年來,我在全球飛來飛去,為我的公司奔波。我聽過好幾次這種廣播,它要么是提醒我官方約會的時間被調整了,要么是幫我找回了在一次中轉時丟失的手機。
因此,我沒多想便來到了機組領班的面前。然而,這位年輕的空姐卻滿臉尷尬。機艙門已經(jīng)打開,她膽怯而不自然地向我指了指門口等著我的一群人——一個女人、兩三個穿制服的人,以及兩個穿便服的人。那個女人禮貌地跟我核實了我的身份,命令我下飛機。幾乎在我說出姓名的同時,其中一個穿制服的人就抓住了我的一條胳膊,并將它按在我的后腰上,然后他迅速地把我的另一條胳膊扭到我的背后,給我戴上手銬:“弗雷德里克·皮耶魯齊,你被逮捕了。”
我非常震驚,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束手就擒。后來我總是問自己:如果我沒有下飛機,那會發(fā)生什么?如果我拒絕下飛機呢?若是在我連一只腳都沒踏上美國國土的情況下,他們是否還能這樣輕易逮捕我?我一聲不吭地就服從了。其實當時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幫了他們大忙。因為從理論上來講,我們還在國際區(qū)域——機艙出口的舷梯上也屬于國際區(qū)域。
眼下,我被戴上手銬。片刻之后,我回過神來,要求他們做出解釋。穿便服的兩人說,他們是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的探員:“我們接到命令,在機艙出口逮捕您,把您押送到曼哈頓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總部。那里會有檢察官向您說明緣由。”

顯然,他們也不了解更多的情況。在當時的情況下,除了這幾句話,我也不可能有更多奢求,因此,只能跟著他們,在兩個身穿制服的執(zhí)法人員的看管下,像個歹徒一樣,雙手被銬在背后穿過機場。周圍乘客的目光讓我覺得如芒在背。走了幾米后,我意識到,為了保持平衡,我不得不小碎步地前行。我身高1.83米,體重將近100千克,這讓我看起來非常滑稽。與其說是滑稽,不如說是夢幻。我仿佛穿越到了一部電影中,在扮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總裁多米尼克·斯特勞斯-卡恩的角色。兩年前,他就像我一樣被戴上鐐銬,在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的押解下,痛苦地走在紐約街頭……然而此時,我的驚嚇大于憂慮。當時我一直確信,這是一個錯誤或者誤會。他們只是錯把我當作了別人,經(jīng)過查證后,案件就會真相大白,一切仍會照常進行(近年來,肯尼迪機場發(fā)生的這類誤會與日俱增)。
今天,檢查的速度加快了。兩名查驗人員花了幾分鐘時間檢查我的身份證件,然后將我?guī)С鰴C場,坐上一輛沒有警用標志的警車。我終于明白了眼前的現(xiàn)實:顯然,我就是他們等待的人,我是他們要的“實實在在的客戶”。這并非像在某些荒誕故事中,某人被誤認為是某個強大的恐怖分子或者在逃罪犯。至少這一點是明確的。但是為什么呢?他們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又做了什么?
我無須花太多時間反思我的經(jīng)歷。就個人生活而言,我絕對無可指責。另外就是我在阿爾斯通的工作。即便這種粗暴的逮捕可能與我的職業(yè)有關,但我也覺得可能性不大。我在腦海中將公司近期的項目飛快地過了一遍。自從10個月前我擔任鍋爐部的全球負責人以來,我在新加坡職務范圍內的所有業(yè)務中,沒有任何可疑之處。至少從這個角度來看,我是放心的。
但我也知道,阿爾斯通經(jīng)常因腐敗行為而接受調查,美國當局幾年前就開始了一項調查。當時,阿爾斯通因涉嫌為取得多個合同而行賄,其中包括印度尼西亞一家發(fā)電廠的合同。我曾參與這個項目,阿爾斯通確實聘請了中間人來確保拿下這個市場。但是,這些事情是在2003年和2004年發(fā)生的,印度尼西亞的合同是2005年簽字生效的。當初合同談判似如煙往事,已經(jīng)過去10年了!這太久遠了。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在內部審計時澄清了自己。這是我們的慣例。那是在2010年或2011年,具體日期我記不清了。但是我可以確信——汽車正在駛向曼哈頓,我越來越焦慮,開始費力地在腦海中搜尋往事——阿爾斯通聘請的兩位律師曾短暫地對我進行了一次詢問,大概持續(xù)了1個小時。他們認為我遵循集團的所有程序規(guī)定,沒有任何錯誤,無須任何懲戒。2012年,我得到了一次不錯的晉升,升任為現(xiàn)在的鍋爐部負責人,該部門在全球有4 000多名雇員,年營業(yè)額為14億歐元。此外,2011年以來,阿爾斯通的首席執(zhí)行官柏珂龍一直打算與中國上海電氣集團建立一家50∶50控股的合資企業(yè),將兩家公司的鍋爐業(yè)務合二為一,他選擇我來領導這家未來世界級的大企業(yè),總部將設在新加坡。
全球總裁!全球總裁現(xiàn)在卻被帶進一輛汽車,忍受著雙臂的酸痛。金屬手銬逐漸割傷了我的手腕。誰能想到,我僅僅因為在2003—2005年的印度尼西亞項目中扮演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就遭到如此待遇。我又不是阿爾·卡彭!就連他的手下都算不上!我在內心深處翻來覆去地琢磨著各種解釋,想象著各種可能導致此次被捕的情節(jié)。調查人員把車停在了路邊。
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的兩位探員羅恩和羅斯——我后來才知道他們的名字——覺得我“人還可以”。我還算走運。
“皮耶魯齊先生,您很冷靜,既沒有喊叫,也沒有掙扎。您也很有禮貌,和您這樣的人打交道還是不多的。我們打算給您一些獎賞。”
很簡單,他們取下了我的手銬,把我已經(jīng)僵硬的雙臂貼在膝蓋上,然后把我的雙手銬在了前面。這看上去沒什么,但經(jīng)歷過這種不適的人都知道:與雙手被反綁在背后相比,這種姿勢舒服多了。今晚交通還算通暢,我們花了不到40分鐘就到了曼哈頓的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總部門口,汽車駛進了地下停車場。下車后,我們面前出現(xiàn)了第一部電梯。探員命令我走進去,但卻要進去后背對著電梯按鈕,他們對此進行了特別說明,而且一副極為認真的神態(tài)。我看著他們,有點兒摸不著頭腦。1999—2006年,我在美國工作了7年,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但現(xiàn)在我的疑問是:我真的要走進這部電梯嗎?
“這是一項安全規(guī)定,皮耶魯齊先生,” 羅恩解釋說,“您沒有權利看我們按了哪個按鈕。在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總部,我們不會讓您知道您被帶到了哪個樓層,或者在哪個辦公室接受審訊。”
我被帶到一個神秘的樓層。通過幾扇裝甲門后, 我們進入一間簡陋的辦公室。這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放著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墻上伸出一根長長的鐵杠,警衛(wèi)用手銬把我銬在上面。他們讓我獨自待了一會兒。突然,門打開了,一位探員走了進來。
“早上好, 皮耶魯齊先生。我叫塞思·布盧姆。我負責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對阿爾斯通腐敗案的調查,特別是印度尼西亞的塔拉罕項目。我現(xiàn)在能說的只有這些, 幾分鐘后,負責調查的檢察官會親自來審問您。”
說完后,布盧姆平靜而有禮貌地離開了房間。
本文摘選自《美國陷阱:如何通過非經(jīng)濟手段瓦解他國商業(yè)巨頭》,中信出版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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