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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和悲傷之后,我們還會想起屬于法國的美好年代
黑暗和恐懼之后,我們還會想起屬于法國的美好年代
《財智生活》2015年11月
編輯:李瑩
攝影:雅克-亨利·拉蒂格
撰文:周仰
圖片提供:連州攝影年展

雅克-亨利·拉蒂格(Jacques Henri Lartigue)是攝影愛好者的終極代表。八歲的時候,父親給了他第一臺相機,這位父親絕對沒有想到,兒子的照片最終會出現在美術館和攝影畫冊中。用這臺相機,以及只會他陸續買的許許多多相機,少年時期的拉蒂格紀錄下家庭生活的喜悅與奇跡。1894年,拉蒂格出生于巴黎近郊的一個富裕家庭,父親是銀行家。拉蒂格的童年正逢一戰之前法國的“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家庭沒有給二兒子雅克任何壓力和預期,他只需要負責活得任性而誠實。哪怕后來的策展人和傳記作家對拉蒂格其人其作品見解不一,至少有一點大家都認可:雅克-亨利·拉蒂格生活優渥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難得的特權。文化、體育、旅行、時尚,這些是符合那個年代他社會地位的消遣,拉蒂格熱情滿滿地投身這些活動,尤其是最時興的“瞬時”攝影,即用當時最先進的快速相機凝固動作,比如,捕捉跳水運動員在半空中的畫面。
你可以把拉蒂格理解為20世紀初的器材黨,他醉心于最新款的相機,而他卻不僅止于攝影發燒友,因為他的背后,是一整個充滿了瘋狂發明家和冒險家的大家族。他的父親自己制造滑翔機,還玩賽車,并且在小雅克六歲時就教會他進暗房放印照片。獲得第一臺相機之后,拉蒂格正式成為家庭生活的記錄員,他拍攝了父親的賽車和哥哥那些古怪的小發明,還有某個叔叔瘋狂的舉動,以及尋求冒險的表姊妹們。然而,他迷人的影像在近半個世紀都被封存在母親買的速寫本里,只是偶爾給家人朋友欣賞。直到拉蒂格69歲時,這份攝影寶藏才被藝術世界納入懷抱,而這個過程匪夷所思,簡直像是小說情節。

1962年,年近70的拉蒂格第一次來到美國,他路過紐約街頭的一家圖片代理機構,就進去問問能不能出售一些舊照片;這位代理商從照片中嗅出了一些非同尋常的東西,便打電話給紐約當代藝術博物館(MoMA)當時的攝影部主任約翰·沙考夫斯基(John Szarkowski),后者立刻決定展出這些作品。展覽于次年舉行,而拉蒂格在晚年也獲得了“早期攝影大師”的聲名:一位全靠天賦與天真直覺的無法歸類的攝影愛好者。
讓我們倒退回一戰之前的美好年代,那時人們相信一位著名女演員的話:“游戲是快樂的保證。”拉蒂格大多數家庭照片都捕捉到了這種“生活的樂趣”(joie de la vie)——這個家族全身心所擁抱的游戲人生。這是一個快樂的大家庭,他們所處的正是充滿活力的發明時代:愛迪生(Edison)剛剛發明了電燈,盧米埃兄弟(Lumière Brothers)正開始拍電影,道奇(Dodge)和本茨(Benz)競相制造汽車,馬可尼(Marconi)則創造了收音機。剃須刀片、吸塵器、冰淇淋蛋卷、維他命和阿司匹林第一次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而這一切都被拉蒂格收錄在鏡頭之中。

拉蒂格照片中那許多跳躍和飛翔,就好像整個世紀之交都被裝上了彈簧。影像中有種自由的精神,他從不自認為“嚴肅”從事創作的攝影藝術家,而只是一位熱情洋溢的愛好者,對他來說,一切更像是玩笑,最搞笑的一點是,照片中的人們都看起來舉止優雅,而實際他們卻進行著瘋狂的近乎特技的活動。與同時期的其他攝影師不同,拉蒂格不僅僅是凝固了動作,他拍攝的對象看起來好像掙脫了畫面邊框的約束,分分鐘會跳到觀者眼前的三維世界里。因此,他的作品跨越了“正常”的界線,呈現出超現實的特征。最經典的一張照片莫過于1905年的“表妹碧朔娜德”(Cousine Bichonnade),這位表妹正跳下臺階,雙腳被裙子擋住了,她一臉鎮定地望向畫面之外,這讓畫面有了一絲神秘,就好像碧朔娜德獲得了超能力,正從階梯上飛下來。
然而十年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戰就像一出滑稽戲一樣爆發了,美好年代嘎然而止。在這之前,拉蒂格偶爾也賣些照片給體育運動雜志,他或許也可能成為專業攝影師,但一戰爆發使得充滿他鏡頭的休閑和體育運動紛紛終止。戰爭期間,他也想去從事航空攝影師的職業,不過為了讓父母放心,他以健康理由免服兵役,在巴黎當汽車司機來度過戰爭歲月。和其他戰爭一樣,在短暫的戰役、勝利和失敗之后,一切又恢復常態。

隨著戰爭結束,拉蒂格還迎來了人生新的進展。1918年,他在阿爾卑斯山遇見了碧碧(Bibi),法國作曲家安德烈·梅薩熱(André Messager)的女兒。最初,是開朗的碧碧主動追求羞澀的拉蒂格,他們次年12月結婚,之后,拉蒂格的鏡頭中就只有碧碧一人。“她太棒了,那么快樂,那么聰明,又那么好奇。”他在日記中這樣寫到。與所有精英階層的夫妻一樣,他們四處度假,而碧碧總是處于這一時期拉蒂格照片的中心,練習瑜伽、曬太陽、或者在海灘嬉戲。1921年兒子丹尼的出生并沒有打斷他們風光的生活,但到1924年,悲劇襲來,幾個月大的女兒維羅妮卡夭折了。這對夫妻被悲傷淹沒,他們瘋狂地投入到浸潤了爵士樂的酒精派對——拉蒂格的目光也開始飄移。然而,當四年之后碧碧真的提出離婚,拉蒂格還是非常傷心,這不僅是一段美好關系的結束,也標志了他攝影風格的大轉變。在這之后,盡管他繼續拍攝了美麗新的情人,羅馬尼亞模特苪妮·麗帕(Renée Perle),影像中卻不再有少年時光的天真和第一任妻子帶給他的歡愉。他生命的之后30年過得相對清苦:照片中反復出現的家庭大宅子已經被賣掉,他自己甚至常常得靠給人畫肖像速寫營生。一直到69歲那年,他一方面迎來了第三次婚姻,另一方面,成了藝術世界的黑馬。

20世紀60年代,紐約當代藝術博物館當時的攝影部主任約翰·沙考夫斯基正希望確立一種新的攝影美學,不造作、純粹偶然、擁有親密感和自傳性。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是這類風格的先驅,加里·維諾格蘭德(Garry Winogrand)則顯然是后繼者,但這類影像若想被大眾所接受,必須有更久遠的歷史淵源。它需要以一種完全出人意料卻又不可避免的方式出現在公眾眼前。作為美術館策展人,沙考夫斯基深諳此道。拉蒂格的影像恰恰是藝術世界正在苦苦尋找的東西,純天然的直覺,少年業余攝影師天真的表達,滿眼都是奇跡。他正好是攝影史中缺失的那一環,是鏈接古典與現代攝影的橋梁。
在許多藝術領域,“業余愛好者”的標簽常常意味著不值一看,但攝影本身就身份存疑,它誕生之初并不知道該歸為藝術、科學還是商業,在這里,業余意味著輕松愉快、動機純良。后來的傳記作家試圖把拉蒂格塑造成老練的藝術家,但我們不能忘記,他大多數最著名的作品都在18歲之前拍攝,這樣一個少年,能有多少老練世故?所以還是應當相信拉蒂格本人的話:他拍照的動機純粹是因為歡愉和驚奇,正是這一點讓他的作品格外吸引人——畢竟,他或許是20世紀唯一一位以快樂著稱的藝術家。觀看拉蒂格的照片就像是注視一位童星,你知道他們并沒有作品中暗示的那種成熟智慧,但這不要緊,因為這類藝術家本身就是奇跡,他們是不可解釋的現象,我們所能做的,只有站在一邊,靜靜欣賞。

關于攝影師:
雅克-亨利·拉蒂格(1894-1986),法國攝影師,眼中捕捉的題材,從少年經歷、家庭兄弟姊妹間的游戲,到20世紀初飛機和汽車發明的種種見聞佚事、巴黎大街上美麗聰惠的女人、社會事件和體育比賽等等話題。從1911年開始一生沒有間斷過的日記寫作。這位充滿對生活的熱愛和無盡好奇心的攝影愛好者,嘗試了各種可能的攝影和沖印技術,不嫌疲倦地記錄下每次拍攝的快門光圈指數,上10萬張作品被他小心翼翼地整理收藏在大相冊中。
觀看更多作品:
http://www.lartigue.org/
http://www.howardgreenberg.com/artists/jacques-henri-lartigue
http://www.artnet.com/artists/jacques-henri-larti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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