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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野:郭德綱相聲里面的藝術跟巴赫有點兒像

“我最近在聽郭德綱?!痹谏虾rada榮宅的咖啡桌上,藝術家劉野如此說道。“畫畫的時候,聽完巴赫我就聽郭德綱,最開始有點笑場,但來回聽,我就開始分析郭德綱相聲里面的藝術,他其實也有結構,跟巴赫有點兒像”。
他掰開奶黃包,軟糯糯的香甜流質滲出來,還沒等滴下去,就被劉野送入口中。他沒有飲茶,而是用勺子挖起來卡布奇諾里的泡沫,一口一口地抿著,之后又用筷子夾起一只蝦餃。穿著Prada的運動夾克,劉野的早餐場景有著莫名的可愛,心理學里有個詞叫“幼太持續”,指減緩成熟的狀態,保持著天真。郭德綱之于巴赫,奶黃包之于卡布奇諾,或許在這位的北京中年男人的眼里,大抵都是一樣的。

Exhibition view of “Storytelling” by Liu Ye, curated by Udo Kittelmann,Prada Rong Zhai,10 November 2018 – 20 January 2019 Photo: Haoyue Jiang%u00dCourtesy Prada
這天是2018年11月8日,上海的天還陰著。劉野的個展“寓言敘事”在上海歷經百年風雨的宅邸Prada榮宅拉開帷幕。展覽在Prada基金會的支持下,由烏多·蒂特曼(Udo Kittelmann)策展,呈現劉野自1992年至今的三十幅精選畫作。
在煥然新生的Prada榮宅,劉野頗具神秘感的作品獲得了新的意義,與這座源于二十世紀初、被視為歐洲與中國傳統邂逅的歷史名邸及其獨特氛圍開展對話。劉野畫作與建筑和裝飾元素之間的關聯與呼應,會讓你覺得這些畫作,已經在這里掛了百年。參觀者可以在不同展示空間自由觀賞,以回味圖像、記憶以及由劉野講述的全新故事。

劉野在開幕的現場話不多,昨晚只睡了兩個小時,并且他一直都應付不好這種場合,在咖啡桌上暫時的休憩讓他舒服。“形式跟內容是有關系的,我覺得自己正式一站吧,這個形式導致我說不出什么內容來。但要是吃著東西坐著聊天,這個形式就導致我能說出內容來”。

他開始調侃起來,“這么好的房子,能住在這里多好,咱們找找關系自己住進來,這大廳就改一大畫室,太牛了。光線有點暗,但暗有暗的好處,谷崎潤一的《陰翳禮贊》就在講陰暗之美。你看北京的房一定要買坐北朝南的。為什么?北京暗不行,因為太冷了,你暗了以后你沒有陽光以后你受不了,所以健康成了一種美學了。”
“太漂亮了,在這種空間展覽,機會難得?!彪m然這并不是劉野的作品第一次與老房子發生關系,但每一個來到這里的訪客都明白:這是最好的一次呈現。

在2016年,劉野在阿默斯福特市的蒙德里安故居舉辦過一次個人展覽。故居與當地的一所小學相鄰,蒙德里安的父親是這所小學校長,教室很小,主要作用是紀念館和研究機構,也不是傳統的舉辦展覽的地方。但能在這里辦展覽,對一直喜歡這位幾何抽象畫派先驅的劉野來說,實在太幸福了。
他自己策展,所有的作品都是劉野親自決定掛上去的,但最后的結果不盡人意。“藝術家的視角沒有抽離,就是一個特別常規的展,甚至沒有把我對蒙德里安的情感充分表現出來,變得太簡單?!?/p>

劉野是最早受蒙德里安影響的中國藝術家之一。早在1998年的展覽“蒙德里安在中國”里,戴漢志(Hans van Dijk),也是經常被稱為“老漢斯”的荷蘭人,就將丁乙、劉野、洛齊、麥志雄及伊靈這幾位受蒙德里安影響的中國藝術家與蒙德里安的文獻資料一同展出。展覽是劉野在三里屯的酒吧向老漢斯提議做的,當時國內藝術圈對蒙德里安的介紹很少,沒曾想老漢斯很快找來了大使館還有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贊助,展覽便得以順利落地。
當時有朋友善意的提醒劉野,“你喜歡蒙德里安,展覽也很有意思。但以后怎么辦?生活不了的?!?/p>
今天看來那場展覽過于超前了。劉野說“90年代中國的藝術家還在社會批判,社會反映論里,老漢斯和我都是工業設計出身,所以他是形式主義者,相當于他是把現代主義的‘繪畫語言’帶進了中國。”

在蒙德里安的故居里,劉野發現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蒙德里安:他并不是一個不近女性的人,相反蒙德里安特別喜歡女人。睡覺的床邊上,貼著好多報紙上剪下來的照片,都是跳大腿舞的女孩子。蒙德里安還特別愛跳舞,就是在舞廳里放肆地跳,無拘無束。這些新的認識都讓劉野很驚訝,與想象中的蒙德里安和他的作品都有反差。
“不那么教條式地生活,太文藝也受不了。我覺得這點對我來說特別重要?!?/p>

Scale, 1995,Oil and acrylic on canvas 35 x 25 cm
劉野與他相識14年,認為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策展人。劉野覺得自己只能用藝術家的形式去處理很多事情,尤其是在面對非專業人士的時候,雞同鴨講。而烏多則是一位多面玲瓏的選手,可專業,可親民,在烏多的文章里,沒有艱難晦澀的高深詞匯,每一個普通的人都可以看懂。能以普通觀眾的視角做出豐富解讀,這讓劉野非常欣賞。

“你不能只看法國哲學,什么德勒茲,你天天看那個你就畫不了畫了,其實可以不看,我覺得可以不看,知道就行了。我能了解這些大概的哲學家,因為我百度過他們。沒有互聯網之前,不到西方你無法了解很多東西,這是一段時期中國藝術家創作的常態?!眲⒁皩鹋灥陌V迷源于童年時看前蘇聯電影《列寧在十月》,阿芙樂爾巡洋艦給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前幾年,劉野在Bilibili上搜到這部電影,“在網絡上,我截取的東西與一個法國人無異?!?/p>
策展人烏多也是整整了解了劉野十四年,才開始第一次策劃劉野的展覽。不只是視覺上的繪畫,還有劉野的情感,過去的經歷,烏多都了解。

烏多注重情感,不想做學術展覽,從展覽名稱就可以看出端倪。“寓言敘事,Story Teelling,Story或者說敘事性在藝術繪畫里面是一個禁忌。繪畫應該避免敘述性,但是一味的反駁,反而成為了教條,任何東西變成教條那就是死胡同。他是反這個的,我也是反這個的,所以我們兩個有共同語言?!?/p>



在榮夫人的衛生間里,掛著的是《齊白石知道蒙德里安》。畫面主體是中國現代主義畫家齊白石,站在桂林山水的前面,手里拿著一本蒙德里安的書,背后是轟然來襲的飛機。“齊白石和蒙德里安是同時期的人,如果齊白石當時知道蒙德里安會畫什么樣的畫?或者蒙德里安如果知道齊白石,他會畫出什么樣的畫。”劉野說這是“ironic”,形容這種詼諧和善意的諷刺。
在矛盾的小說《子夜》里,1930年的上海是紙醉金迷之地,開絲廠的吳蓀甫在鄉下的父親吳老太爺避戰亂來到上海,撲朔迷離的都市景觀使這個足不出戶的老朽——吳老太爺深受刺激而猝死。如果吳老太爺有點兒文化,可能會像這個畫面里的齊白石一樣,臉上一抹紅,羞澀而尷尬。

這種文化上的尷尬狀態,在1997年劉野創作這幅畫的時候依然洶涌?!皩嶋H上我是把自己投射進齊白石了,借著齊白石畫我自己當時的感覺。但當初的我并不清晰,只是去這樣做了。所以你看后邊飛機的那種狀況,這個東西很復雜,你不能西方文化不好,但是你有一點矛盾的心理,你又沒有答案,是這么一個關系?!?/p>
11月的上海,熱鬧的藝術世界,仿佛把這里變成了難以登臨的飛地。中國藝術家的展覽寥寥,劉野是其中之一。

“這個情況肯定是有問題的。所以我也挺感謝Prada。這次展覽他們一定要邀請一個中國藝術家,他們不想在這里做一個意大利展。我覺得這點就比很多機構想的更深一層,并不是說我的作品多好,他們覺得這是中國的一個藝術家,這么去展覽,我覺得挺有意義的。如果榮宅也來一個外國藝術家的展覽,那上海就淪陷了。”
專訪藝術家劉野

YT:來榮宅做這個展覽的時候,你去選擇作品是基于什么樣的思路?是基于哪些作品來做的這個展覽?是怎么想的?
劉野:因為藝術家對于自己的作品,有時候選擇不如別人客觀,所謂的旁觀者清。所以我覺得幾乎把他選擇的這條線索,和這個建筑的關系,幾乎百分之百是他的決定。我也有意識,而且也享受他選擇的這個過程,這樣對于我來講也挺新鮮的。我自己選,我有一些習慣性的好惡。

YT :因為我們知道,您在經歷了竹子和書的系列之后,很長時間沒有畫人像了,對嗎?那為什么這次又重新關注女性的主題?
劉野:為什么畫這張畫的緣起是因為我在2002年或者2003年,我畫過同樣主題——阮玲玉抽煙的這張畫,因為這是她的代表作《神女》里面特別有名的一個鏡頭,這是一個世紀經典鏡頭,也特別美。所以當時這張畫,我特別想在這個展覽中展,因為我覺得在榮宅展太合適了,太好了。但我怎么找也找不著這張畫,當時的收藏家我也找不到了,我打聽了幾乎所有的人物幫忙,發動很多人,怎么找都找不著了這張畫。但是我和策展人都希望有這張畫,做一個最主要的,對阮玲玉的致敬,對上海的致敬。我說要不我再畫一張吧,開始我覺得畫的不如當時好,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因為當時的第一感覺還是非常重要的,現在畢竟是對當時那張畫的一個復制。
但現在我覺得看起來還好,我覺得并不比第一張差,而且我發現,通過這件事,我找到了一個新的方式,其實作為畫家來講,主題并不需要不斷地發明,你可以重復你過去畫過的主題,當然過了十年、二十年之后,你的技巧也變化了,情感也變化了以后,最后得到的結果是不一樣的,所以這是一個好的方式,以后還有一些老的主題我還會重復畫一遍。
YT:這張跟之前2002年的那一張會不會有什么具體的差別?
劉野:你們要具體看那個畫,差別太大了,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一樣的。因為我畫的時候過程很長,你大概看起來一樣,比如光線,當時那張畫是非常強烈的光線,臉陰影部分的藍是非常純粹的一個藍,這個就是比較灰色的那部分,更柔和,我覺得讓它更低調一點,不是像當時,讓你有一個特別強烈的印象,你能夠有慢慢品位的這么一種感覺。

YT:還有一個問題,因為有兩個紅色的書,您其他書的系列,包括竹子系列都是非常灰調的,或者在那個區間里面去完成的,是那樣一個狀態。那兩本紅色的書,跟您之前畫的小海軍和紅色的帷幔,整個系列背景的關系,會不會有一些關聯性在里面?
劉野:其實紅色這個顏色我是特別熱愛的一個顏色,我覺得紅色是特別漂亮的。但我覺得對我來講,特別重要的就是所有顏色都是平等的,沒有更好看的顏色,其實關鍵是你怎么用。但我們是用過很多紅色,自己挺偏愛紅色,我覺得紅色能代表很多情感,不只是我們理解的一種情感,或者一種情緒。其實他最不擅長的是表現憂郁,但我這次沒有展,有一些畫其實我那個紅色,是想給它制造一種特別憂郁的氣息,我覺得特別有意思,豐富了紅色的情感,我會不斷在我畫的主題里重復這個紅色。
YT:這次在這棟房子里邊做展覽,有幾位上海的民國時候的美女,她們來過這里嗎?
劉野:這個我不考察,因為我覺得對于藝術家,和歷史學家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歷史學家他是一個知識型的,他要把所有的來龍去脈調查的很有證據,但藝術家需要想象力。如果她沒有來過這個房子,或者是沒有來過上海都沒有關系,我可以讓她們在我的作品里來到上海,這就是藝術家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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