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那一天，米易陽光明媚，卻無法驅(qū)散楊珊心底的晦暗。27歲的她帶著3個兒子從橋上跳下，結(jié)束了4條生命。

此后四川米易縣委對外宣傳辦公室官方微信公眾號“陽光米易”通報稱，楊珊長期休息不好、精神壓力大，自感生活渺茫。在事發(fā)之前就有輕生念頭，親屬也多次勸導安撫，但仍承受不住精神壓力，遂帶著4歲的大兒子和兩個2歲的雙胞胎小兒子實施了輕生行為。

根據(jù)楊珊親屬證實，楊珊跳河前曾留下遺書，稱自己“每天都處在崩潰的邊緣”，“連最基本的帶娃都帶不好”，“娃娃是我?guī)淼模F(xiàn)在我?guī)ё咚麄儭薄?/p>

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走訪了解到，楊珊的3個孩子經(jīng)常生病，照顧孩子讓她承受了很大的壓力。4月23日上午，楊珊和孩子的遺體被安葬在了丈夫的老家。

跳河

米易縣地處攀枝花東北部，距離市區(qū)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總?cè)丝?3萬人。

4月21日，一起悲劇，打破了這座縣城的寧靜。

據(jù)“陽光米易”通報，21日11時05分，楊珊帶著自己的3名孩子從龍橋跳河溺亡。

龍橋，是當?shù)厝说乃追Q，它的官方名稱為米易縣城北步行景觀橋，只允許行人通過。該橋距離楊珊居住的小區(qū)很近，走路不超過10分鐘即可到達。

這個季節(jié)，米易上午的溫度超過30℃，日照強烈。白天，橋上很少有行人通過。

“陽光米易”通報稱，當日11時26分，警方接到群眾報警稱有人跳河。經(jīng)全力搜救，救援人員于14時39分從河中搜尋到1名婦女和3名兒童。經(jīng)醫(yī)護人員現(xiàn)場確認，4人均無生命體征。

據(jù)楊珊的小區(qū)鄰居回憶，事發(fā)當日上午，她在樓下帶娃時，還看到過楊珊推著孩子們出來，“沒跟她打招呼，但看上去也沒啥異常”。

小區(qū)物管工作人員介紹，該小區(qū)于2014年開盤、2016年交房，價格為四五千元一個平方。現(xiàn)在該小區(qū)的二手房均價在九千到一萬之間。

22日下午，澎湃新聞記者在楊珊所在樓層的樓梯間看到幾輛嬰兒車、滑板車和一些玩具。經(jīng)小區(qū)鄰居辨認，這些兒童用品屬于楊珊的孩子，但她們不清楚這些東西是否是楊珊跳橋前扔掉的。

楊珊孩子的嬰兒車、滑板車被堆放在樓梯間過道處。

壓力

事發(fā)后，當?shù)鼐用竦呐笥讶Α⑽⑿湃褐嘘懤m(xù)傳出楊珊是因為丈夫馬俊好賭且有家暴才自殺的。

22日，馬俊的表哥徐先生、姑姑、妹妹等親屬告訴澎湃新聞，馬俊“絕不是那樣的人”。

徐先生介紹，馬俊今年30歲出頭，當過兵，回到地方后給人家開貨車。兩三年前，馬俊自己貸款買了一輛大貨車，在附近的礦山上跑運輸。“為了掙錢，他（馬俊）一天忙得不得了，哪有時間打牌，更別提賭博了，掙點錢都貼補家用了。”

馬俊的姑姑說，馬俊要還房貸、車貸，幾個孩子要喝奶粉、上學、看病，還有日常的開銷，每個月壓力很大，沒有賭博也不會對妻子家暴。

馬俊的姑姑告訴澎湃新聞，為了幫助馬俊一家減輕一些壓力，馬俊的母親打半天工，剩下的時間就幫忙照顧孫子，“馬俊的雙胞胎是早產(chǎn)，身體不好，大娃的身體也不太好，沒少往醫(yī)院頭跑”。

馬俊的妹妹說：“哥哥對嫂子很好，有錢基本上都花在老婆孩子身上了，自己穿的衣服都是幾十塊錢一件的，網(wǎng)上有人說他打我嫂子，怎么可能嘛。”

這些說法和官方通報部分吻合。通報提及，死者楊珊的3名孩子生前體弱多病，經(jīng)常前往醫(yī)院治療，其丈夫自購貨車在礦山從事貨物運輸。通報還稱，“（楊珊）在事發(fā)之前就有輕生念頭，親屬也多次勸導安撫”，不過，對這一點，馬俊的部分親屬們稱，楊珊未向他們表露過類似的想法。

在他們看來，楊珊性格還算開朗，她還開導過家里的女性親戚，說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別太委屈自己之類。

楊珊的父親也覺得女兒自殺“沒有半點征兆”，他不相信女兒有所謂的產(chǎn)后抑郁，也從沒聽到女兒有過輕生的想法。楊父說，事發(fā)前一天，外孫還在他家，下午送走后第二天就出了事。

楊珊的老家在距縣城不遠的一個村子，楊父和楊母靠著不足兩畝的大棚和一輛可以拉磚石的拖拉機維持生計。

23日下午，安葬完女兒和外孫的老兩口回到家中。自從得知噩耗后，老兩口連續(xù)兩晚失眠。

遺書

楊珊究竟為何作出這樣的舉動？答案或許藏在她留下的兩封遺書中。其中一份，是寫給父母和弟弟的。落款處，她自稱為“不孝女”。

她在這封遺書中寫道：“我是不孝的女兒、不稱職的姐姐，請原諒我。或許你們無法原諒，但請為我節(jié)哀，我不想你們那么大的年紀了再因為我有什么損（閃）失。”

楊珊還在信中解釋自殺并非一時沖動：“我真的承受不住了，生了雙胞胎之后到現(xiàn)在，我沒有睡過一個晚上整覺。當然這是母親必須要走的路，我不責怪，經(jīng)常自己帶三個孩子我也能承受。但是，盡管這樣，沒有誰真正體諒過我。這幾年來我真的每天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楊珊寫道：“曾經(jīng)無數(shù)個時候我都想自己一個人離開算了，但看著身邊可愛的孩子，終是不忍心。因為我們的存在給每個人都造成了負擔。每次有什么事，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每個人都辛苦，我也不想看到你們再因為我們而苦惱，對不起每一個關心愛我的人，我對不起你們。”

在楊珊寫下的另外一封遺書里，楊珊也不停自責，稱“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楊珊向丈夫、父母道歉，她寫道：“我真的撐不下去了，真的太累了。每一次，不管什么事，只要娃娃一生病或者是發(fā)生什么，第一責任必定是我，是我照顧的不好，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母親，不是一個好妻子，更不是一個好女兒，也不是一個好兒媳。我沒有把你們照顧好，我也很自責，自己是個沒用的人，沒有本事、沒有能力，連最基本的帶娃都帶不好。娃娃是我?guī)淼模F(xiàn)在我?guī)ё咚麄儯Ｍ銈兊纳钜不貧w正常。對不起婆婆媽，這幾年辛苦你了，不僅讓你給我?guī)蓿€讓你每天面對他們，以后不會讓你心煩了，你終于可以過回你的正常生活，每天跳跳舞、逛逛路，挺好的，真的，我們在天上保佑你們，謝謝這幾年來所有人對我們的付出。”

（文中楊珊、馬俊均為化名）

【延伸閱讀】

專家：楊珊符合產(chǎn)后抑郁的表現(xiàn)形式

根據(jù)楊珊遺書中的內(nèi)容，倫敦大學學院心理學博士、國際教育心理學專家、副教授陳志林認為，楊珊在自殺前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對自我的一種極度否定。結(jié)合其反映的睡不好覺、絕望的心理，基本可以判斷楊珊符合產(chǎn)后抑郁的表現(xiàn)形式。

陳志林介紹，產(chǎn)后抑郁表現(xiàn)與其他抑郁障礙相同，主要為情緒低落、快感缺乏、悲傷哭泣、擔心多慮、膽小害怕、煩躁不安、易激惹發(fā)火，嚴重時失去生活自理和照顧嬰兒的能力，悲觀絕望、自傷自殺。

陳志林表示，根據(jù)其遺書內(nèi)容有關對其婆婆的表述，以及婆婆一邊打工一邊幫她帶娃等情況可以推測，其婆婆為孫子付出很多，但也不排除婆婆一句抱怨，可能會讓極度敏感的楊珊產(chǎn)生消極情緒。此外，再加上孩子長期體弱多病，會加劇楊珊的悲觀絕望。

陳志林認為，當產(chǎn)婦出現(xiàn)失眠、多夢、易驚醒等情況時，家人就要引起重視，多陪伴、多疏導，還可前往醫(yī)院檢查或者咨詢心理咨詢師。

陳志林建議，有關部門可組織開展孕產(chǎn)婦抑郁癥的健康知識、早期發(fā)現(xiàn)和干預等方面的免費宣傳，傳授基本知識，幫助其家屬及其老百姓認識孕產(chǎn)婦抑郁癥。此外，要加強預防保健。婦幼保健部門要重視孕婦心理衛(wèi)生的咨詢與指導，對不良個性，既往有PPD史或家族史，篩查出有精神癥狀的高危孕婦進行監(jiān)測和必要的干預，各地區(qū)婦幼保健院重視辦好孕婦學校，鼓勵孕婦及其丈夫一起來上課，學習認識妊娠和分娩的相關知識，了解分娩過程及分娩時的放松技術與助產(chǎn)人員的配合，消除其緊張，恐懼的消極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