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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粉紅色的激情想象

影片從最本質(zhì)上喪失了悲劇感
先說劇作問題,《風雨云》的戲劇核心是連阿云的死。
她的死,首先讓林慧背上了人命,她從此無法從中解脫。
她的死,讓唐奕杰有了林慧和姜紫成的把柄,這一把柄,讓他們的女兒小諾有了殺機,為了自己的親身父母。
而小諾的殺人,也讓姜紫成絕對不能讓楊家棟查清真相,因為這關(guān)系到小諾,同樣關(guān)系林慧的性命。
而林慧則在自己殺人的負罪感,及對女兒的極度關(guān)心中,將罪責全部攬到了自己的頭上。
這兩人的死,都有兩重因素,必然的和偶然的。
對于連阿云, 她的訴求有兩個,一個是姜紫成的人,或者是姜紫成的錢,而這兩者,姜紫成都不準備給,面對連阿云要去告發(fā)的威脅,他們似乎只能殺了她,這似乎是遲早的事兒。
偶然性在于是林慧殺了她,她本能性地帶上了一把剪刀,最終這把剪刀成了她自衛(wèi)的工具,這把連阿云送入了鬼門關(guān)。
對于唐奕杰,他的訴求似乎更可憐,他沒有提錢的要求,對于情感的要求也非常卑微,他承認了姜紫成及林慧姘居的事實,唯一的要求,似乎是要讓這兩人不要甩開他,起碼讓他保有一個父親的基本的即使是名存實亡的名分。但他同樣用到了威脅的手段,這讓他的死期也不遠了。

要突出必然性,就是要突出林慧和姜紫成,為了他們的愛情及孩子,殺死了自己的合作伙伴、朋友及情人的悲情。 而這悲情的落腳點在于林慧和姜紫成他們的感情,他們的感情越深刻,則這個悲劇也就越有力。
要突出偶然性,就要突出事不至此的陰差陽錯,就要突出解決問題的多種途徑,而殺人只是其中最壞的一種。
對于前者,影片顯然做得不好,為什么姜紫成愿意拋棄自己的患難之交連阿云,以及讓他能夠?qū)⑴思昂⒆油懈浇o對方的唐奕杰?我們一頭霧水,倆人的過去我們一無所知。我們也不知道現(xiàn)在這兩人理想中的生活是怎么樣,以及最理想的對連阿云及唐奕杰的安排是什么。不知道他們的前史,就不會有他們從生活高處墜落的可惜,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欲望目標,就不會有他們即將完成理想?yún)s功虧一簣的沉痛。
對于后者,其實是個偽命題。因為姜紫成是個不準備付出任何代價的人,對于連阿云,他不準備付出錢來補償她的情感損失。對于唐奕杰,他也不準備給唐奕杰留絲毫的尊嚴,除了要唐奕杰對于他和林慧及小諾的天倫之視而不見之外,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這樣欺人太甚的傲慢與冷血,讓他們的矛盾只能以死亡終結(jié)。
所以影片的偶然性,并不在于他們殺了人,而在于殺人的人是林慧和小諾。按照影片的邏輯,如果殺人的是姜紫成,那么這個故事就不會發(fā)生。
這種真正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全面缺失,使影片從最本質(zhì)上喪失了一種命運感和悲劇感,那種試圖重出命運重圍卻一敗涂地的悲愴。
太多的令人費解
這種缺失的關(guān)竅在于姜紫成。
他似乎并沒有什么道德負擔,堅定得可疑。他的紅顏知已被他親手埋葬了,他似乎也就難過一瞬間,他的好友即長年合作伙伴唐奕杰被他女兒殺死了,他也沒有什么情緒波動。他的真正不爽,似乎來自于楊家棟不識趣的追查。缺乏道德負擔,缺乏良心的掙扎,讓他變得相當臉譜化,以至于失去了可信的基礎(chǔ)。

當然費解的還有楊家棟,這是個相當不職業(yè)的警察,知道姜紫成一家有著極大的嫌疑,卻一點不避嫌疑,面對林慧的赤身祼體并不感覺不妥,而且據(jù)說在另一個版本里,他還與小諾有性關(guān)系。這是他要打入敵人內(nèi)部,想要以犧牲色相換報真相么? 這樣一個情感豐富荷爾蒙爆棚的警察,很難想像他不會被玩得團團轉(zhuǎn)。

官方顯然很是寬容,自己的中高級官員被殺, 他們似乎明目張膽鐵了心要保護姜紫成。想一想在香港和美國警匪片里,再兇悍的匪徒也不敢殺警察,因為這會導(dǎo)致整個體制感到自己受到了威脅,對破壞者斬草除根。而在這部電影里,官方顯然一點不抱團,他們一點不擔心姜紫成這個安定團結(jié)的破壞者,反而擔心楊家棟這個試圖為他們集團驅(qū)除隱患的忠實護衛(wèi)者。
唯一正常的似乎是林慧,它是姜紫成、林慧及小諾聯(lián)合體里唯一具有道德負疚感的人,她既被她失手殺死連阿云而困擾, 也因為陷害楊家棟而不忍,似乎也對唐奕杰被殺感到傷心,更害怕自己的女兒被牽涉進來。這最終毀了他們,也似乎讓她得到了解脫。
情感過剩的刻板想象
最讓人可惜的是,影片雖然難得地提到了拆遷,但拆遷卻成了一個純粹的背景。
婁燁對人性潰敗或者社會潰敗的真正原因并無興趣,他的焦點只是那些人近乎崩潰的人性狀態(tài)。這種極致的人性狀態(tài)已足夠讓他充血,至于到達這種極致狀態(tài)的路徑他并不在乎。
那些疼痛,有時在婁燁的電影中不只是一種疼痛,似乎也是一種充實感,一種捕捉到人生真相的充實感。所以婁燁的電影都是屬于那種喜愛眩暈,但是也被眩暈弄暈的電影。他的電影總是充滿了“我好疼”以及對“這種疼好美”的贊嘆。
在這部影片中,這種疼都無關(guān)于生存本身,這實際上是一種相當文藝青年的疼痛,除了林慧,在這部電影里我們看不到人從底層奮斗到上層的那種痛苦,那種真的在道德與良心之間、在生存與尊嚴之間、在金錢與愛情之間的真正的掙扎,看不到野心膨脹后人性的真正的變異。

這也是是對這部電影真正的最不真實和最不誠實的地方。
影片中的姜紫成和楊家棟就像分處在正邪兩端的兩個情圣,他們都不需要付出什么,但是他們都被兩個女人死心塌地的糾纏著,他們也不像片中的連阿云和林慧及唐奕杰那樣分裂而卑微的活著。這兩位戲劇驅(qū)動人物在在戲劇上的被動,其實就決定影片在劇情上的真正無力,他們兩個人從始至終的毫無變化,讓我們看不到他們?nèi)诵陨系牧辽蛘呤侨诵陨系陌涤埃覀兟牪坏饺诵栽谒麄兩砩下牪坏缴砩掀扑榈穆曇簦矊嶋H上看不到人性在他們身上升華的清麗光影。
婁燁是一個特別值得尊敬的創(chuàng)作者,他有著國產(chǎn)電影人少有的硬骨頭,他對自我創(chuàng)作的忠實讓人敬佩。但在這部電影里面,我們看到了這種執(zhí)著所帶來的副作用,他被完全圈禁在自己的審美體系里,而外界對他的壓制,和與之相應(yīng)的對他的追捧,讓他的審美失去了彈性。
在這部電影里,我們只能看到姿態(tài),我們只能看到那些他一以貫之的對于男女情欲的執(zhí)迷,那些人性最畸零角落的掙扎,而對于整個時代真正的痛苦,整個時代真正變化的脈絡(luò),整個時代眾生相的描繪,他其實并無真正的興趣。當他慣性地把宏大的背景與他的故事相結(jié)合,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狗血故事和史詩背景的生硬結(jié)合,這分裂,讓他的電影顯得更加蒼白和怪異。
這也讓那些極具表現(xiàn)力的鏡頭,就像一個戲精的自high,為說不清楚的人生往事傷心,因為不明所以的人生代價感懷,為不知其所以然的欲望而激動,為不知為何物的愛情顧影自憐。這種玫瑰色,沖淡了那種社會批判的色彩,婁燁以一種偽現(xiàn)實的方式粉飾了欲望,而欲望本身則有著更為丑陋的面孔,它更加單調(diào),更加生理性,更加讓人迷狂,但也更加讓人在它褪去時神情沮喪。它從來不具有這片中表現(xiàn)出的過度發(fā)達的審美性。
梅雪風,資深媒體人、影評人。
曾任《看電影·午夜場》、《電影世界》等多家電影雜志主編,著有評論集《虛無的質(zhì)感》。
撰文:梅雪風,編輯:何瑫,運營編輯:佟通通,微信編輯:尹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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