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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畔的“鷹”影尋蹤
文 | 達拉崩吧
哈布斯堡,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帝國。統治這個帝國的家族渴望著權力,在歐洲打下了大片江山,其領地散落各處,橫跨如今12個歐洲國家的疆域,但中心地區始終位于多瑙河流域一帶。美麗的多瑙河潺潺不息,從博登湖沿岸的布雷根茨蜿蜒流經現在的羅馬尼亞中部的布拉索夫,自北部的克拉科夫下至的里雅斯特、薩拉熱窩及克羅地亞海岸,見證了哈布斯堡王朝數百年來歷經的盛衰榮辱。在這片土地上所發生過的種種動蕩與騷亂中,哈布斯堡似乎成為了一個“常量”:弱肉強食,許多競爭對手崩壞覆滅,但它卻始終沉重遲緩地向前行進。
在漫長的歐洲歷史上,幾乎每個重大的轉折中都有哈布斯堡的身影。它為后世帶來了包括音樂、美術、文學等領域的文化奇觀,它與東奧斯曼帝國和歐洲新教徒之間的關系交織成一幅政治與宗教的宏大地圖,而它的瓦解則掀起了席卷20世紀歐洲的民族主義巨浪。然而,大部分人對于這段復雜的歷史卻仍舊十分陌生。哈布斯堡帝國是如何崛起與擴張的?它又是如何走向衰亡并最終毀于一旦的?與之相關的奇聞軼事和歷史遺跡究竟有多迷人?在西蒙·溫德爾的最新力作《多瑙河畔:哈布斯堡的歐洲》中,讀者或可一探究竟。

實地考察派歷史作家的古帝國觀光攻略
我們知道,要想真正研究某個地方的歷史,最好的辦法就是到當地做實地考察。僅僅閱讀文獻不會有任何危險,也不必吃什么苦頭,但實地考察則需要驚人的體力與耐力,如此得到的信息和數據更具參考意義,也有助于研究者掌握該地曾經的真實狀況。在撰寫上一部作品《日耳曼尼亞:古今德意志》期間,溫德爾曾數十次探訪神圣羅馬帝國故土,以深入了解德國與奧地利的歷史文化;如今,他又花費了四年的時間在哈布斯堡帝國的疆域上盡情游歷,親往多處與王朝聯系緊密之地,并進行了大量的實地調查研究。從人跡罕至的不毛之地到熙來攘往的大城小鎮,再到靜默記錄著往事的城堡,甚至那些不起眼的私宅區域,溫德爾如同一名尋覓圣杯的騎士,穿梭于歐洲的各個角落,竭力追隨著古帝國殘存的落日余暉,不愿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多瑙河畔》作者西蒙·溫德爾
有關哈布斯堡主題的歷史類書籍層出不窮,或側重于講解通史,或著眼于家族人物,而溫德爾則試圖以更為新穎的視角切入。作為英國著名的大眾歷史作家兼出版人、書評人,溫德爾深諳讀者的好惡,以其擅長的“旅行作家般的”寫作手法重構了哈布斯堡帝國的輪廓。在本書中,溫德爾并未嚴格按照時間順序書寫那段廣闊而宏大的歷史,而是充分利用了他多番游歷之所得,通過講述旅途中的所見所聞來向讀者展示與每個特定地點相關的故事,自然而然地打造出一段以哈布斯堡為關鍵詞的“私人地緣歷史”。他坦言:“我時常置身于布達佩斯東站豪華的自助餐廳中,咀嚼著麥香雞漢堡,想著接下來會有什么奇妙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非常希望能夠傳達那些感受。”溫德爾盡可能地簡化了某些迂腐瑣碎的細節(如歷代皇帝令人眼花繚亂的稱謂),摒棄了對家族歷史的道聽途說,在努力做到清晰合理地完成敘述的同時,又以輕松幽默的口吻談及了許多有趣的史實。不過,正因本書源自其游歷調查,有著作者鮮明的個性化烙印,故亦“難免有大量內容不會涉及”。總之,本書并非嚴肅的史學研究著作,其寫作基調較為輕松,甚至可以說是非正式、詼諧(帶些嘲諷意味)的,閱讀起來的感覺就像是在酒吧里聆聽一位剛結束了講演的偉大歷史學家侃侃而談。有鑒于此,我們不妨把它當作一本哈布斯堡“百科全書”亦或是“旅游參考用書”,書中新奇豐富的游歷見聞不會讓你感覺是在瀏覽枯燥無味的解說小冊子,但它又絕非一部輕浮的獵奇讀物:恰恰相反,書中的內容準確、生動,具有高度的學術價值。這本融歷史、游記及個人見解于一體的《多瑙河畔》一經出版,便受到《衛報》《紐約時報》《泰晤士報》等多家知名媒體的贊譽,并榮獲2013年“塞繆爾·約翰遜獎”提名,被認為是“一部別具風趣、通俗易懂而又輕松詼諧的歷史傳記”。
別具一格的探索發現之旅
公元1020年,一座雄峻的石堡——哈比希茨堡,即著名的“鷹堡”——在瑞士境內的阿爾高州拔地而起。一般認為,這里就是哈布斯堡王朝的龍興之地,哈布斯堡家族的姓氏亦由此演變而來。

鷹堡
不過,溫德爾卻并沒有選擇鷹堡作為敘述的起點,而是將目光定格于匈牙利南部的城市佩奇,認為“要追溯哈布斯堡家族的歷史,最好從這個地方開始”。

佩奇鳥瞰圖
在溫德爾眼中,佩奇可不是什么浪漫的“情人鎖之都”,他戲稱“這里連卡布奇諾也不易弄到”。實際上,該地區有著極為悠久的歷史,并曾多次陷入戰亂,是一個飽經滄桑的小鎮,破敗的古舊建筑在此星星點點地散落開來,而后又得以重新修建。在羅馬時代,佩奇還不叫如今這個名字,而是“索皮阿尼亞”——羅馬行省潘諾尼亞巴萊里亞的首府,意為“沼澤”,并被羅馬人當作“葡萄酒殖民地”(葡萄酒的集中產地)。不多久,索皮阿尼亞隨著羅馬帝國的衰亡而湮滅于塵埃之中,這也成為此后歷史的開端。當地居民臣服于信仰基督教的日耳曼帝國,并由此接受了拉丁文化。興建于4世紀、發掘于18世紀的基督教墓葬群中最著名的陵墓就飾以展現圣經故事的彩色壁畫,畫上包括亞當與夏娃等經典人物形象。盡管墓葬群最終并未完工,不禁令人感到遺憾,但它充分展現了后羅馬帝國時代宗教信仰力量之強大;該遺跡在2000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早期基督教陵墓
到了中世紀,查理曼抵達此處,并征服了彼時的統治者阿瓦爾人,佩奇終于被納入神圣羅馬帝國的版圖。再后來的1686年,統治匈牙利地區百余年的奧斯曼帝國在戰爭中遭到沉重的打擊,土耳其統治者撤離了佩奇,只留下戰后濃煙滾滾的破敗景象和他們原先修建的兩座清真寺。這兩座歷經浩劫的清真寺后被改造為教堂,在諸多細節上仍保留了原來的風貌,現在矗立在塞切尼廣場之上,為佩奇增添了一抹厚重的歷史色彩。
以佩奇這個并不為多數人所熟知的歐洲城市為起點,以多瑙河流域為中心,溫德爾開始了他的哈布斯堡探險。他始終避免陷入那些被說爛了的歷史事件,而是專注于自己認為有意思的地方,以稀奇古怪的知識填補了許多歷史的黑洞。跟隨他的腳步,讀者或將邁入叢林深處,在恣意瘋長的植物和吵嚷的蟲鳴聲中一覽原始歐洲的風采;或將走進各大軍事、藝術類博物館,端詳其中千奇百怪的藏品;時而為皇宮中飽受痛苦與屈辱的女子扼腕嘆息,時而又因殺伐不歇的戰爭而驚懼交加……溫德爾的故事引人入勝,因為他帶領讀者來到了一個真實的世界。
雖然帝國的歷史永遠地定格在了1918年,但是溫德爾卻立足于21世紀,以現代的眼光來看待這段龐雜歷史予以世人的教訓。他沉痛地寫道:“……它(帝國)曾經的子民迎來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被后世證明更為糟糕的世界。”在結語部分,溫德爾選擇了維也納英雄廣場作為全書最后的歷史坐標。

維也納英雄廣場上的歐根親王雕塑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悲慘的地方”:原是軍營和閱兵場,卻被用來建造彰顯王朝之輝煌的廣場;帝國崩潰之際,這個廣場只有歐根親王和卡爾大公的雕像竣工,而它們現在不過是停車區域陳腐的背景板,使人產生“一種真切的憂郁感”。回顧帝國末期的風云變幻,溫德爾試圖對其垮臺進行一般性分析,并思考自由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本質。他不禁發問:“難道哈布斯堡帝國的解體給納粹主義的產生埋下了伏筆嗎?”
宮廷風俗傳統與藝術文化志
對很多讀者來說,哈布斯堡近親聯姻的傳統已不必再談,其所招致的惡果——如巨大的下顎,令查理五世無法在公共場合進食,這種遺傳性的生理特征也逐漸成了人們百玩不厭的“梗”。但如果人們對這個家族的印象僅僅停留于此,則不免有些遺憾,因為哈布斯堡皇宮中總有遠比這更為奇異的事情。
與勁敵法國相比,哈布斯堡的宮廷生活似乎顯得乏善可陳。篤信宗教、重視祈禱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一貫作風,從腓力二世到利奧波德一世的所有統治者都摒棄了光鮮的衣飾,改以修道士般的打扮,身著簡樸的黑衣。宗教虔誠所衍生出的苛刻道德要求也讓人們不得不嚴格按照禮儀行事,那些特制的緊身禮服、儀式感過強的繁文縟節和言不由衷的恭維話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束縛,它緊緊纏繞著哈布斯堡宮廷,直到這里化為一潭死水——就連其他皇室中常見的派系紛爭或花邊新聞都極為少見。似乎是為了蓄意與法蘭西風格相對抗,保持這種刻板的管理方法和沉悶的生活方式成了家族成員的責任之一。不過令人費解的是,他們格外喜愛侏儒弄臣這種從西班牙引進的新鮮玩意兒,而這些身份低微的小丑卻往往是宮中唯一擁有自由的人群。
宮里的人們主要靠打紙牌或玩擲骰子的游戲來消磨時間,否則,就是去狩獵。每年的復活節過后,皇室成員便會前往拉克森堡狩獵。他們癡迷于奇特的狩獵形式,比如馴養獵鷹捕殺蒼鷺,將鹿群驅趕到深水潭里之后再將其射殺,或者用毯子包裹住狐貍然后亂棍打死……另外,在布拉格的郊區有一座六角構造的古建筑,名為“星形狩獵度假屋”,由蒂羅爾的斐迪南大公修建而成,馬克西米利安二世及魯道夫二世都曾在此處狩獵,而魯道夫曾使用獵豹捕鹿。這些古怪的捕獵把戲或許是為了彰顯帝王的主宰力與掌控力,同時防止了出丑的可能。

星形狩獵度假屋
此外,書中還描述了許多荒誕的事物,比如城堡外養有野熊的護城河、保存在酒精中的拼湊出來的“毒蜥”、詭異的煉金術、魯道夫二世視為珍寶的渡渡鳥和布達佩斯動物園中的豚鼠村……這些離奇的見聞散見于全書,構成了一個哈布斯堡風格的漩渦,不斷吸引著讀者的注意。
盡管哈布斯堡家族在歷史學家的筆下通常是狡詐而殘暴的,但從客觀上來講,他們在藝術文化領域給世界帶來了一座無窮無盡的寶藏。音樂、繪畫、雕塑等藝術,起初只是為挽留傳統文化所做出的試探性嘗試,但最后卻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很大一部分公共音樂都與帝國和大公活動有著緊密的聯系,而歷代統治者的音樂熱情又都十分高漲,音樂天賦也異于常人,凡此種種無不推動了音樂的蓬勃發展。我們由此得以了解皇帝們的經歷與私生活,也找到了在舒伯特、海頓、沃爾夫、瓦格納等人的音樂世界暢游的絕妙機會。

舉世聞名的維也納金色大廳
溫德爾也多次提及宮廷中的繪畫,運用細致靈動的描寫高度還原了作品的內容,并把歷史細節和畫作內容結合起來,使讀者有穿越時空、身臨其境之感。溫德爾曾在一場室內音樂會認真聆聽德沃夏克的鋼琴五重奏,并將那些動人的旋律比作“擊敗所有侵略者的神秘武器”。我們或許對那段黑暗的歷史心懷鄙夷,但確實應當珍視哈布斯堡家族在藝術領域做出的突出貢獻,畢竟此二者是毫無關聯、絕不矛盾的。
溫德爾生動形象的文字忠實地向讀者展現了他目之所見,把我們拉回了那個動蕩的年代。他在遼闊的歷史長空中恣意翱翔,終于尋得了幾片珍稀的“羽毛”——那只曾久久盤旋于多瑙河流域上方、兇猛異常的雙頭鷹掉落的華麗羽毛。
編者注:更多精彩內容歡迎閱讀《神圣羅馬帝國之路·多瑙河畔:哈布斯堡的歐洲》(原書作者: [英]西蒙·溫德爾(Simon Winder) 紙間悅動出品/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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