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入圍名單上，

有一個陌生的中國名字，

他叫祝新，今年22歲，

剛從中國美術(shù)學院畢業(yè)。

 大學暑假時，他向父母借了2萬塊錢，

跟幾個朋友一起，邀請父母的親朋好友出演，

僅花10天拍出電影《漫游》，

參加釜山電影節(jié)、入圍了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論壇單元，

即將要去到3月份的香港國際電影節(jié)。

影片由著名導演張律擔當藝術(shù)指導，

還入選了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張獻民的

2018年度“十薦”片單。

祝新從小到大都沒離開杭州超過半個月，

他把童年的記憶碎片，在電影中拼合：

拍攝取景的山洞是他從小的秘密基地；

女主角的家，是改造了好友的老家；

影片里的諸多情節(jié)，

更是來源于他小時候的親身經(jīng)歷……

“回到一個孩子的身份去閱讀世界，

我覺得這是最好的講故事的方式。”

自述 | 祝新  編輯 | 張銳嘉

 去年6月，我從中國美術(shù)學院影視廣告系畢業(yè)，今年22歲。

《漫游》是我大二暑假心血來潮拍的電影，兼任導演、編劇和剪輯。前后花了3萬多塊錢，兩年間斷斷續(xù)續(xù)拍了不到半個月。

拍攝的團隊大概有十幾個人，大部分都像我一樣，僅僅是電影愛好者、非專業(yè)選手。年齡都不超過25歲，年紀最小的是女主角姜酈，當時才14歲。所以完成這部電影更像是幾個朋友共同完成的一場冒險。

我們是在今年1月份接到通知，《漫游》入圍了柏林電影節(jié)，所有人都沒想到這部電影能走這么遠。2016年的暑假，我的編劇戴瑩，給我講了一個她童年發(fā)生的故事。有一天她媽媽的朋友來到她家，這個阿姨晚上跟她躺在一張床上，給她唱了首歌——《恰似你的溫柔》。

通過她的描述，我也回想起小時候?qū)Ω改篙吥切┦迨灏⒁痰牟聹y，甚至曾經(jīng)懷疑過，是不是他們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覺得也許可以嘗試把這種童年的記憶，拍成一個電影。

8月份，我就和幾個熱愛電影的朋友，拿著爸媽給的兩萬塊錢開機了。所有演員都是素人，身邊的朋友或者家人介紹來的。

片子前后延續(xù)共兩年，但真正拍攝時間只有10天，因為資金問題，中間斷了一年。

最后在17年8月拍攝完成，第二年初我完成了剪輯和后期。

《漫游》的主要角色就三個女人：一個女孩，兩個阿姨。

小女孩叫李森林，她在暑假的最后幾天要完成一篇作文，但是她沒有靈感。剛好在那個時間點上，一個自稱是媽媽朋友的女人來到家里。

秋秋阿姨是運河上跑船的船工，她給森林講述了她和已過世丈夫在荒島上的奇遇。

森林聽了阿姨的故事，寫作文也有了靈感，整個劇情也跟隨她的思路，慢慢地走進了她作文里構(gòu)建的世界……

然后，她逐漸覺得這個阿姨，可能是她的親生母親。

▍一個14歲小女孩對成年世界的探索 

森林在我設(shè)定中，是一個初中的小女孩。扮演者姜酈本身也在讀初中，是我媽媽班里的學生。

我的媽媽是老師，當時我打算拍這部電影，看她班里的這個小女孩，挺有表演欲的，也很有靈氣，就覺得我們可以試試看。

所以女主角其實沒有任何表演經(jīng)驗。整個拍攝過程就像是，我去探索這個電影，小女孩也在探索她對于成人世界的理解。我們都是以一個小孩子的身份在做這個電影。

 這個片子里有很多時候，需要她做一些超乎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理解的事情。比如她怎樣跟母親爭吵，怎樣去表現(xiàn)她其實知情，但卻不想把這些事情說透的狀態(tài)。

片中有一段，是她站在運河旁邊，我讓她嘗試去表現(xiàn)一個女孩子的憂傷，但那個夏天的下午，碼頭上的太陽特別大，她沒法直視前面航行的船只，只能瞇著眼睛，望向遠方。對我來說，這可能是一個最完美的方式去表現(xiàn)她多難過。我覺得在那個狀態(tài)里面，她變成了一個小大人，變得強大。

▍一個脆弱又堅毅的中年女人 

秋秋阿姨的扮演者，是我的制片人王靖淵的媽媽。她被設(shè)定為是一個有點狂野，但卻有極其溫柔的一面的跑船船工。

在我想象中，她是當一艘巨大船只駛過，站在船頭叉著腰的女人。她的丈夫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她繼續(xù)一個人生活，雖然被生活打壓得不堪一擊，她卻仍舊有很多勇敢、堅毅的地方。

她脆弱地來到小女孩森林的家庭里，然后留下只言片語，遺憾地離開。

小時候，我的母親會和一些阿姨爬到家附近的山頂上，我走在她們的后面，聽她們講人生經(jīng)歷中一件件很特別的事情。這個經(jīng)歷，讓我更了解這些阿姨們。

所以片中我也拍了同樣爬山場景的戲，秋秋阿姨的丈夫去世的故事，也是在這場戲里講了出來。

片中有一場戲是秋秋阿姨在出租車上，對著森林的耳朵輕輕地說：“阿姨喜歡你，你有時間來阿姨家睡，不要告訴你媽媽。”

這其實也是我小時候親生經(jīng)歷過的場景，某個阿姨在耳邊輕輕告訴我一個奇怪的事情，我覺得是溫柔的，但同時也會讓我對自己的身世產(chǎn)生懷疑。

拍這場戲的時候，我特意讓出租車在下班晚高峰時期開到天橋底下，因為我覺得在天橋底下，人與人之間終于有個機會可以比較親近，可以分享秘密的時刻。就像是因為電影院里面很黑，導演就可以把自己的秘密告訴看這部電影的觀眾。

這次表演，對阿姨本人來說，也是個特別的經(jīng)歷。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她本身是反對兒子做電影的，因為她兒子成績特別好，是學數(shù)學的。做電影對她和整個家庭來講，都是天方夜譚。

但當她親身接觸到電影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熱愛表演，對電影有了全新的認識，她決定給兒子一次機會。王靖淵因此去紐約修了一年電影，之后應該會繼續(xù)跟我做下一個片子。

我們倆從來沒有想過，拍電影可以改變一些東西，讓一些堅硬的東西變得柔軟。

▍隱忍的母親 

片中森林的媽媽的角色，很像是現(xiàn)實生活中我的母親，她的扮演者也剛好是我媽媽的同學。

電影中最重要的一場戲是這個小女孩森林離家出走的時候，她從很遙遠的地方眺望。在我們中國的傳統(tǒng)情感觀念里面，家人之間的感情并不熱烈，比如我媽媽就不會直接告訴我，她愛我。在電影中，我把那種含蓄的情緒，放在一個隱忍的母親身上。

里面媽媽和森林在飯桌上有一場爭吵的戲，來源于我小時候的感受。小時候，我母親經(jīng)常會把一個事情講兩遍。印象最深的是，她叫我不要把手放在桌子底下，要兩個手端起碗來吃飯，而我因此變得很叛逆。

她還會在飯桌上討論起當天社區(qū)里發(fā)生的故事。我記得有一次小區(qū)里發(fā)生了小偷捅人的刑事案件，我和我媽剛好路過，她用手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看。這段我也加到了森林的生活里。

我覺得《漫游》，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懸疑片，或者一個單純的關(guān)于家庭和童年經(jīng)歷的片子。

我從小到大二十多年，都沒有離開杭州超過半個月。我在杭州的整個生活范圍，可能是從我出生的醫(yī)院，到我家，到我學校。可能大家現(xiàn)在看到的杭州是巨大的，但在我的認知里，它就像公園一樣小。

影片里森林的家，其實是我制片人的老家。我們把它做舊，在里面進行拍攝。片中的所有東西都是我在嘗試著回到我童年的那個時代。比如片中小女孩在爬門框的一幕，是因為小時候我很喜歡赤著腳，用雙手雙腳扒在門框上消磨時間，覺得自己像一個蜘蛛俠一樣。小女孩在寫作文的時候筆寫不出字了，就把筆管拆掉去吸那個筆芯，就可以寫出字來……片中取景的山和山洞，就在我家旁邊。如果把杭州想象成一個人體的話，這座山是在杭州的背部，山洞就是他的腋窩的位置。

對我來說，這里是秘密基地一樣的存在。童年常跟爺爺奶奶一起出行，繞著運河走一圈，再到這山上去乘個涼。

除了逐漸消失的童年記憶，這部片子也見證了杭州的一部分地理的消失。影片里在杭州各處的取景的地點，兩三年后的現(xiàn)在，有些已經(jīng)不在了。

比如我家旁邊原來很大一片的生活區(qū)，已經(jīng)全部被拆光了，每次回去總覺得空了一塊東西。還有些小伙伴，也不辭而別了。而電影，把這些記憶保留了下來。

三萬塊拍一個電影確實不是件容易事。

攝影器材有一部分是我管朋友借的，還有一部分是在外面租的。每天收工時間都不能太晚，因為租賃器材的費用過了晚上12點，就算第二天。

劇組人員的衣食住行是我們最大的開銷，但為了節(jié)約成本，演員阿姨有時候會騎自行車回家吃好飯，再過來繼續(xù)拍攝。他們來拍攝，就像出來散個步一樣。

在拍攝道具上，為了削減成本，平時制片人會跟我一起，去樓下垃圾堆撿舊床架、舊桌子，或者從別人家里借東西。我還請在意大利讀舞臺設(shè)計的同學幫我參謀布景，但都是免費的。

片子真正拍攝時間不超過半個月。

2016年8月拍了一周，拍攝時間非常緊張，從早到晚。因為資金的原因，還有些小伙伴要回去上學，中間我們解散休息了一年。

這空閑的一年我自己看場地，跟編劇商討劇情，一個人面對整個項目，挺苦的。

第二年，我拼拼湊湊了三千塊錢，卯足了勁兒拍了三天。千島湖的場我們是清晨出發(fā)，第二天凌晨回來，每個人都筋疲力竭。所以真的很感謝跟我一起盡全力制作這部片子的小伙伴們，哪怕當初我們都不知道片子最終能走到哪里。

這種拍攝的方式，應該跟一般電影工業(yè)非常不一樣，也讓我們覺得拍電影是個很隨心所欲的事情。

后面我們?nèi)チ朔侵薜鸟R拉喀什國際電影節(jié)，和一個電影學院的老教授相遇。他很用力地擁抱我，說他很喜歡這部電影，叫我一定要繼續(xù)去做這樣的電影，永遠不要改變自己。

我的下一部片子已經(jīng)在準備了，我覺得講故事，最重要的還是如何回到一個以孩子的身份去閱讀世界的狀態(tài)。

如果說你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已經(jīng)不再有欲望探知世界了，這時候我覺得也許應該先暫停一下，做些別的事情，再回到那個狀態(tài)中繼續(xù)探尋。

我也希望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去看待生活的所有角落，和自己我記憶里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