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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皮書》:批評電影,但不該是“政治正確”這個理由
關于奧斯卡最佳電影《綠皮書》的爭議還在發酵。
《黑色黨徒》導演斯派克·李在頒獎半途退場,尖酸刻薄地留下一句:“每當有人開車,我就會輸。”(斯派克·李的上一部作品《為所應為》輸給了《為黛西小姐開車》)。美國黑人網友在《綠皮書》獲獎后,更是直接發推嘲諷:“哪里是《綠皮書》?我看這是《白皮書》。”
研究過今年“申奧”影片,會發現《綠皮書》引起爭議無可厚非:并非自己不優秀,實在是競爭對手太強大。不談《羅馬》《寵兒》,《黑色黨徒》和《綠皮書》的結構極為相似,都是黑人+白人的雙男主結構,都討論種族問題,導演斯派克·李是著名黑人導演,《黑色黨徒》還獲得戛納評審團大獎。
對于《綠皮書》的質疑,最常見的就是“政治正確”。有趣的是,這兩年奧斯卡審美轉向保守后,影迷再次提出質疑,“政治正確”又變成了輿論中的“政治不正確”。戈達爾說,必須政治地去拍電影,而不是將政治拍成電影。當影片被放入輿論的坐標系,打上濃墨重彩的政治符號,它的形式、結構和價值觀,已經作為政治的一部分存在。
“政治正確”從來不是限制好電影誕生的理由。作為電影,《綠皮書》有許多令人稱道的優點,無論喜歡與否,你得承認它有理由拿下這座小金人。影片宛如一篇滿分高考作文,起承轉合十分精致,絕無一秒鐘的閑筆。每一個人物,每一個橋段設計,仿佛都在搖旗吶喊說著我要奧斯卡。黑人唐的威士忌,白人托尼的炸雞,大提琴和小提琴手的三重奏,每一個符號都在影片中游走,偶爾不經意間出現,嚴絲合扣,直奔觀眾的笑點和情感高潮。

在美國,以貌取人和種族歧視都是大忌。在中國能夠隨意問出的“你是哪里人?”,在美國必須小心謹慎,更不能隨意開“地圖炮”。有關膚色的問題更是敏感,大學面試或找工作時,只要報出自己的非裔身份,就能獲得明顯優待,所有人都害怕被扣上一頂“有色歧視”的帽子。在沖擊奧斯卡時,關于人種平權的電影也自帶光環,《月光男孩》擊敗《愛樂之城》,《水形物語》擊敗《三塊廣告牌》,近年來,奧斯卡愈發偏愛“乖小孩”。如果把電影比作一根坐標軸,小金人只青睞中央,而不是正負無窮。
《綠皮書》就像是為奧斯卡而生,它摸透了奧斯卡的口味和喜好,唐在片中淋著雨,痛苦吶喊出:“如果我既不黑,也不白,我甚至不夠男人,那我究竟是誰?”與其說它是為種族平權發出的呼吁,更像是直搗每個人深處對自我的反思。電影最為詬病的就是這點,它刻意弱化對黑人在現實生活中的殘酷處境,黑人鋼琴家甚至能和南方大莊園主親切握手,面對的問題不過是不能進餐廳吃飯,和上廁所去哪里。事實上,黑人去南方的旅行絕不會像電影中那么溫情,在1882年到1968年這數十年間,有近3500名黑人未經審判就被執行私刑。一般情況下,黑人不敢出門,他們可能面臨來自警察和3K黨無法想象的暴力。導演是精明的,他用現代的眼光重塑了1960年代,讓激烈和哀傷變得更精致平坦,易于接受。

最后,唐和托尼成為了平等的好友,甚至是托尼的家庭接納了唐——這個細節更加令人深思,如果托尼不是高高在上、蜚聲海外的音樂家,是不是就連托尼,這樣一個底層白人,都會對他熟視無睹,甚至飽以老拳?
齊澤克講過一個笑話——一位強大的拉比說:“上帝啊,寬恕我,我什么也不是,不值得你關注!”在他之后,一個富有的商人說:“上帝啊,寬恕我,我什么也不是,沒有價值!”接著,一個貧窮的普通猶太人上前說:“上帝啊,寬恕我,我也什么也不是……”于是富商悄悄地對拉比說:“這個可悲的家伙,他以為他是誰啊,竟敢說他什么也不是?”

反觀《黑色黨徒》,李的視角染上的黑色濃重。3K黨被刻畫成一群游手好閑、一無是處的白人,甚至讓來自警局的臥底成了領袖。“我們的毛發旺盛,嘴唇豐厚”的權力宣言也足夠動人,但是影片的前后劇情割裂。臥底身份被拆穿后,影片直接跳至另一條線:黑人反白人組織“黑豹黨”,前后無法銜接,導演噴薄而出的個人表達欲望嚴重影響劇情的流暢。《黑色黨徒》的政治立場比《綠皮書》激烈得多,但在影片在技巧上存在無法掩蓋的硬傷。有網友犀利地評價:“如果斯派克·李把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憤而離席的勁頭拿去拍電影,恐怕會做得更好。”
這也帶來一些新的問題:電影的偉大,究竟在于價值觀,還是形式?可以想見的是,隨著奧斯卡審美的日趨保守,大批精致而孱弱的“應試作文”將成為潮流,其中大部分恐怕不及《綠皮書》。當坐標軸兩端的電影數量急劇減少,我們或許會懷念那些沖破日常瑣碎的優美和哀傷,它們激烈生動,粗放而有生命。它們或許不完美,但真實自有萬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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