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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表情|大梅沙:山海與我們的生活
位于深圳市東部、距市中心12公里的鹽田區,背山面海,北部為梧桐山和梅沙尖,其海岸線大鵬灣長達19.5千米,是深圳乃至廣東的“黃金海岸”。其中,1999年開發的大梅沙海濱公園,是深圳比較早期開發的海濱公園之一,也是深圳著名的沙灘之一。
大部分人對大梅沙的印象,都來自假日的憧憬。它更多成為一種可消費式的旅游資源。截至2017年,大梅沙常住人口約23萬人,共計接待游客高達2148萬人,這里的流動率來自季風般的熱情。
作為深圳第一批中港合營及國企民企合作的碼頭之一,與西部港區的眾多碼頭不同,鹽田港的香港合營企業和記黃埔,為世界數一數二的碼頭經營者。港區現碼頭面積為373公頃,與全球近40家大型公司緊密合作,每周有近100條航線抵達世界各主要港口。白天貨柜車在附近街道休整,晚上徹夜通明的碼頭上,集裝箱像一座新城停泊在海邊。

城市是一個巨大的人為物,但自然是沒有承諾的存在。山海之間的生活有著不同的經驗與規則。在鹽田,這個深圳最小的行政區內,國際碼頭、高新企業、星級酒店、城中村與別墅群……不同參與者演繹著這個社區的性格與表情。
居住者:日常的隔離
誰是居住者?
從深圳灣到鹽田港,狹長的海域也是邊界的象征。對岸就是香港,關口沿岸而設,中英街曾是一個時代的產物。一條番街,一條唐街,即便到了今天,通行前仍需辦理立即可取的簽證??臻g的關系因為制度變得曖昧,商業總是最好的掩飾。眺望香港,“大灣區”顯而易見仍是一個暗示政策輸出的集合詞,窺視著另一個時代的端倪。

居住在大梅沙片區,海邊是一種標簽,又是一種隔離。橫山、隧道、灘涂,沿途風光無限,但提供穿梭的主要干道只有兩條。
節假日的擁堵成為一種病癥,急救的方法來自預約制度。2017年國慶期間,超過10萬人擠入大梅沙,此后大梅沙在旺季期間采取預約制度,日人流量控制在不超過5萬人。
除了執行沙灘園區預約制度,2018年8月起的周末及國慶假期,大梅沙還開始試行小客車預約通行。但在換季之后,快車改道運行的通知直接貼在公交站臺,原來的定點班車改為工作日特定時段執行,周末出行的假日專線運行期大部分是從4月到10月。普通出行時間從20分鐘增長至1個小時,居住者需要適應旅游區的淡旺季配置。
也許我們對大城市內長時間的通勤習以為常。但居住在這個片區的人,一類是依托于該區域內服務業的打工者,他們多半選擇住在附近的大梅沙村內,租住在村民的自建住宅;而僅有的幾家大型企業中,擁有穩定工作的白領們,要不直接選擇落戶于此,要不就進行周末候鳥式的遷徙。

因為缺乏大量潮汐式的通勤人群,公交公司以合理運營的理由對快速路線進行腰斬,但更改路線的方法粗暴單一。接到投訴以后,在受理回訪的電話中,客服人員最后頹然地提及,他們其實也是受影響的一群人,但規定就是規定,執行者只可了解標準卻無法得知意義。
被合理定義的到底是爭取唯一、最高導向的效益結果,還是嘗試盡可能提供多一種選擇?在擴張進程中,城市的邊界沒有變得模糊,反而更為尖銳,公共服務理應為更多的選擇承擔成本。沒有選擇的居住,恰如日常的隔離。
通往小梅沙的路段,別墅群依山而建,陽臺或窗都擁有極佳視角,引向海對岸的山巒。但沒有真正的居住者,海邊仍是彰顯財富的曖昧暗示。大部分別墅平日只淪為山野中沉默的一員。在海灘附近,酒店、商住、流線型的高層建筑仍在加緊建造。深圳標榜的語義仍在加劇,現代性已成為一種心理狀態。

再往東前行就是惠深高速公路,開車只需30分鐘就能到達大亞灣。假如你在鹽田網購,很多貨物都從惠州的倉庫發出。半個小時外的房價是深圳的五到六分之一?;葜菘此埔砸粋€彗星城的設置列入城市的規劃中。每年都會發布可通達惠州的地鐵規劃,但實際通車時間仍無確切定數。
全自助的流動圖書車、智能管理的海邊圖書館、密布街角的ATM,都市中追逐效率與便捷的精神核心被挪移到山海邊上。但事實上,假使某一環節出現了程序以外的考量,如借書卡缺磁、填報的信息無法識別……仍需搭乘至少40分鐘的公共汽車,才能到達沙頭角社區的人工柜臺處理。以“智慧性”名義覆蓋的公共設施,一方面看似是對資源的高度管理與自治,另一方面仍是某種充滿另類的隔離與冷酷——“人”才是奢侈的服務關系。
改造者:淺層的冒險
“款待”的另一個反面是厭倦,被酒店淹沒的村落,大部分也成為用于兜售的店面。那些獨棟的農民房前,一定有著售賣泳衣、冷飲以及紀念品的商店,同時掛著代客訂房、出海游船等服務。單一的產業模式讓社區成為相當純一的文化團塊,“商區風景”跟隨季風而改變。
冬天來臨時,大部分店鋪會出現轉租轉讓的字樣。當然,屬于南方的冬季并不長久。更重要的,眾多商鋪只是本地人自家的鋪面,相對市中心而言,減輕了租金壓力。
漁村當然不是深圳的歷史,但漁村是深圳的“符號”。這不是風從海上來的傳奇式都市迷情,也不是千年古都的遺風。漁村就是漁村,一種以生存環境、生存狀態出現的城市前身。
這條靠海的城中村,被稱為深圳市內“小清新”的城中村,自建民宅顯得更寬敞宜居,不少住戶門前有綠地菜園。作為舉辦村落集會、儀式、祭典的傳統社區中心,“榕樹頭”仍執行著街頭巷尾的公共客廳功能。麻將桌、理發店、家庭士多,還有街坊的露天廚房,人圍觀著無關緊要的瑣事。
參與附近基建、酒店等設施建設與服務行業的外來務工者,則選擇租住在村內本地人自建的民房。他們還喜歡在狹小的十字路口廣場上的現代雕塑前閑坐,幾罐啤酒就能打發一個晚上。這恰如威廉.H.懷特所言:廣場里有一種令人回眸的美,只有廣場的使用者自己懂得廣場的意義。
2017年深港城市建筑雙城雙年展(深圳)以“城市共生”為展覽主題,選取深圳南頭古城的城中村作為展覽的主展場。而鹽田分展場的主題為“村市是廚房”,由建筑師與藝術家重新定義宅基地的解讀方式,同時改造了10棟城中村建筑物,展覽期間對公眾開放。

海鮮、乳鴿,作為大梅沙的招牌菜,會出現在每家餐廳的菜單里。以“組合”出現的“吃的ReallyWant”駐地項目期間采訪了大梅沙村內的10戶人家。以《我家就在大梅沙》為題的雜志,制作了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家鄉味道。與其他城中村相似,是味道回溯了來時的路。為期三個月的展覽熱熱鬧鬧,因為有吃,變得自在。粉色屋是網紅打卡的圣地,但因為庭院寬敞有木架子,也是小朋友愛玩的地方。
展覽結束后,由藝術策展公司接棒,開設了藝術家駐村工作室。邀請來自北京、香港以及海外的多位藝術家進入大梅沙社區。日本藝術家進入附近學校開設講座時提到:“我在日本也住在海邊,會在海灘上拍攝那些被遺棄、被沖刷的物件,他們會’創造’出有趣的圖案。這里與我的家鄉很像?!?/p>
一個月后,四位藝術家在大梅沙村開始了新的展覽。駐守現場的是從附近民辦私立學校抽調的保安,除了負責維護現場秩序,他們也承擔“講解”的部分。對參觀者表達了自己的理解,面對那些橫亙在屋內的竹子、“復刻”的工人房間,以及涂抹了粉色的石頭,即便他們無法確切“讀懂”以上展品,他們仍堅持同意,這就是藝術的一部分。

這些駐足的模式顯得偶然,只是城市生活中淺層的冒險。但比起純粹承擔居住功能,生產內容、自造景觀,空間激發出了豐富、包容甚至陌生的體驗。改造背后的深意紛繁多樣,藝術的介入就像留了條縫,窺視著城市化進程中的另一種想象。
消費者:加速的愿景
從梅沙村出來,附近的奧特萊斯村(Outlets Village的直譯:流行于西方國家的品牌工廠直銷店)擁有偌大的人工湖,多達十余條人工橋通達四方,也是那個唯一四季保持熱鬧的“景點”。奢侈品、運動品牌、連鎖快餐與網紅面包,這里煥發出城市消費主義的勃勃生機,也應證了消費已成為現代景觀重要的一環。沖浪、購物、吃海鮮,標準化的假日路線簡單快速地完成了城市人假日的愿望。
冬季雖然不是屬于海灘的旅游旺季,但背靠的群山由華僑城開發,主題景觀公園的項目與資源,對游客仍具備吸引力。同時,度假酒店成為眾多會議、論壇的接待地,不時有旅游大巴載著參會人員進行三五天逗留。
在2018年最強勁的臺風“山竹”過后,許多游客在關閉的大梅沙海濱浴場前駐足,守場的保安一再告知不得入內。山海棧道有部分被封鎖,倒塌的柵欄之間能窺見枯木與亂石,海浪依然猛健。遠眺海平線,大梅沙的沙灘從未如此平靜。

隨后深圳城市設計促進中心發布了大梅沙海濱公園概念規劃及景觀設計方案國際競賽方案的征集,項目投資約3.7億元人民幣,由鹽田區政府主辦,設計范圍包括大梅沙公園景觀提升實施范圍及鹽梅路。一體化的設計中,包括公園實施范圍20.07公頃,海岸線長度1.4公里,同時包括附近道路的研究。
競賽采用“邀請+公開”的方式,吸引了不少參與者。2018年的12月,從36家報名機構中最終公布了9家國際頂尖設計機構入選下一輪角逐。審美的增值,港灣的規劃,景觀在設計中變得秩序井然,屬于大梅沙的渴望始終清晰,這是一個理應用來稀釋城市煩惱、企達歡樂的地名。
向東而行,位于大鵬新區的溪涌,則在2018年秋風漸起時舉辦了海邊生活節,以嘉年華的形式邀請了設計品牌、獨立樂隊、手作人。展覽,講座,Live show及生活方式都是文化消費的關鍵詞。大舞臺上的屏幕輪播著藝術電影,可以躺在沙灘上放置的懶人椅上觀影?!氨吵蠛?,來看電影”的文青姿態成為營銷的熱點,但大部分觀眾需要搭乘主辦方設置的接駁車出入市區,比起風景,他們嘗試售賣的是一種社交與審美。

而往西的山海棧道,能一直延伸到沙頭角片區的海鮮街?;馃岬暮ur酒樓占領了海邊的地盤,旺季時人流興盛,同時負責了附近片區的婚嫁喜酒。街上逡巡著唱跳藝人。老字號的腸粉店前也會排成長隊。旁邊,開發商把城市復興的口號印在了待拆的墻上,加速的造作姿勢同樣進入了社區的視野。
越是無意識,越能塑造出這些看似面目模糊的社區性格。在穿梭的游客中晨跑閑逛,調整淡旺季的出行頻率,山海未必恰如廣告標語上的宜居,但自有高熱城市外的另一種想象力。
在一代社會學家眼中,理想的人就是“社會化了的”人。作為社會化的人,他會考慮別人并友善待之,他渴望“參與”所有在共同體內的日常活動,以期成為他們的歸屬。但并非人人都發乎自然地想要做一個成員,流動與移動,忽略掉崇高的儀式,零散的自治關系生發出更為放松的街區性格,但卻檢驗著科幻作家威廉姆·吉布森的那句名言,“一切事物自會在街頭找到自己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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