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在這個世界上披荊斬棘了67年，贏得多項國際大獎，終于拿到了世界級大項目，然后，你的建筑方案得到了90%的反對意見。

這就是在1984年1月，當貝聿銘把大盧浮宮設計方案提交給法國歷史古跡最高委員會時，他面對的情況。

90%的強烈抵制，法國各大媒體批評的頭條，這巨大足以淹沒一個人的反對聲浪，在貝聿銘的人生里，持續了至少一年半的時間。

然后，他才慢慢地消化掉這種情緒。

最嚴重的時候，他回憶著：“我（當時）無法外出行走。”

即使強如大師，也是一介凡人啊！

而我要如何理解人類文明呢，也許一個凡人在陸地上最大的成就，就是建筑。

建筑是人類文明在宇宙中的最大物質顆粒，是人類對時間和空間的終極探索，也是人類構筑永恒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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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學沖突：玻璃金字塔

1984年，巴黎各大主流媒體都在報道一件事：那個丑陋的玻璃金字塔。上次全法國人群情激憤，還是艾菲爾鐵塔。

四年前，法國總統密特朗邀請貝聿銘翻修盧浮宮，他的方案就是如今我們看到的“玻璃金字塔”——現代材料與古典庭院形成的美學沖突，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

如果你不能理解這件事兒對當時法國人的精神沖擊，那么可以想象一下，一個外國建筑師要在故宮建個現代主義建筑。

盧浮宮最早建造于12世紀，最早期是城堡，在后來的八百多年里不斷地擴建修繕，形成了文藝復興、古典主義混合的法式古典。

這個建筑方案公布后，迎來的是歷史級別的非議，貝聿銘回憶說：“（那段時間）是地獄般的生活……”

五年后，玻璃金字塔落成，貝聿銘被授予法國榮譽騎士勛章。

回顧貝聿銘的這個設計，他并不是借用古埃及的金字塔造型，而是應用了現代主義建筑基本的的幾何形態；鉆石玻璃材料，不僅可以使金字塔表面積小、能夠倒映出巴黎晴雨晝夜變化的天空，還能為地下區域提供更好的采光，改良后動線設計和地下光線引入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

他在設計這個玻璃金字塔的思考是：“如何讓歷史鮮活起來？同時，指明未來的道路？”——“我不知道，我正在嘗試。”

從此以后，再走進盧浮宮的入口，你就會體會到光與空間的結合，這也證明了貝聿銘的建筑態度：“讓光線來作設計”。”

極度的理性，在這里成為了極度的感性，最終成為了藝術的完美入口。

“貝聿銘為盧浮宮項目構思了一個師古而不泥古的結構。他認為玻璃金字塔是最理想的造型——其結構穩固，且錐形輪廓能最大限度降低對周邊歷史建筑的視覺干擾。為達成“技術極限下的絕對透明”這一目標，貝聿銘團隊開發了革命性的結構系統——通過張力與壓力平衡的鋼構件網格，支撐超高透光率的玻璃幕墻體系。”（PSA“貝聿銘：人生如建筑”特展解說）

貝聿銘設計的玻璃金字塔，也對玻璃材料提出更高要求：使用含鐵量較低的鉆石玻璃，降低普通玻璃中的綠色調，從而提高視野舒適性、增加進光。

2.美學和解：蘇州博物館

去看蘇州博物館，在那里，白墻黛瓦與現代幾何的并置，庭院深深幾許，光影流轉如曲賦，貝聿銘重構了江南園林的詩意。一旦步入其中，就踏進了水墨畫卷。

我至今仍然記得水中幾尾紅鯉搖曳的漣漪，背影則是以墻為紙，以石為繪。那微風中蕩漾的水波，和諧無比動靜之美。行人在此踟躇行過，一步三回頭地走入山水畫中。

王澍評價貝聿銘：“他的建筑形式優雅，材料處理細膩大方，光線處理微妙，既優雅又準確，好的建筑就是這種非常高度的中和。”

這是貝聿銘理解的傳統與現代在建筑中的體現。我想的是，現代終會過去。再過一百年，這樣的建筑又被如何看待呢？我真的好想知道啊。

往回看一百年前，在1927年時，他的父親貝祖貽出任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經理，10歲的貝聿銘隨父親從廣州轉入上海圣約翰中學。在上海他看到各國建筑的風格，并為之深深著迷。

回顧貝聿銘童年、少年，在人生的剛開始，他已經見識了當時蘇州、廣州、上海的各種建筑。這些日常所見，成為了他建筑生涯的美學啟蒙。

所以貝聿銘講述：“我在中國度過了吸收能力最強的少年時代，因此有種中國性深深地留在我的身上，無論如何也很難改變。這不僅從我的外貌上，或行動和談吐上表現出來，同時也表現在我的思想里。總之，我仍是一個十足的中國人。”

想起之前那一句話：“我奮斗了二十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而貝聿銘，則是貝氏托舉了十五代人，才終于走到全世界面前。

我一直在想象，一個人如果融匯貫通東西的文化，在全球文明的滋養之下，成長為一個“人類公約數集合”，這樣的人是什么樣子的？也許就是貝聿銘這樣的精彩人物吧。

上圖為少年時期的貝聿銘在獅子林。

上圖為貝聿銘護照。

3.建筑的靈魂

一個建筑的成功，可以從多個維度來衡量——功能是否合理、結構是否安全、是否符合環保……

但真正有靈魂的建筑，它能凝結時空，它將過去與未來串聯于當下一刻。

就像諾蘭導演的《星際穿越》——在多維的時空里，時間不再是線性的概念，這里過去與未來同時交織，觸手可及。

我們不能走入五維空間的三維投影，但在現實世界中，有的建筑卻能給我們類似的震撼：它們不只是物理空間的構筑物，更像是一個時空膠囊，用空間敘事承載著記憶與情感。

置身其中，仿佛再往前一寸，就能一往無前；而伸手一觸，也許就摸到了看不到的、幾百年的時間線。因為建筑的靜止，凝固了暗潮洶涌的時光。

它們像時空里的湖泊。

“建筑的靈魂不在圖紙上，而在人們走過它時，腳步停留的那 0.1 秒。”

那些建筑中的時間不再是線性流動，它成為了平行宇宙的琴弦，人們走進這里，一步一步的，最大限度的貼近了過去的某一條時間線。

4.一些知識筆記：

1.貝聿銘被譽為“世界現代建筑最后的大師”。

2.蘇州貝氏綿延至今已17代，起于元末醫藥世家，鼎盛于清中期“顏料大王”貝潤生（獅子林主人）、金融巨子貝祖詒（貝聿銘父）。所以蘇州的獅子林原來是貝氏家族的私家園林。

3.貝聿銘對故鄉的記憶是雞頭米、腌篤鮮、紅燒肉、也是獅子林、西花橋巷。

4.他將自己設計的建筑留在了4個大洲、10個國家的土地。

5.他是一位融會貫通東西文化的建筑大師，跨越文明的擺渡人。

6.從開始設計到最終完成，玻璃金字塔用了 13 年，這是貝聿銘生平遇到的最大挑戰，也是最大的驕傲。

5.貝聿銘著名作品附錄：

華盛頓國家美術館東館、巴黎盧浮宮現代化改造計劃、北京香山飯店、香港中銀大廈、蘇州博物館、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肯尼迪圖書館、美秀美術館……

“我做的一切，

希望大家在建筑之中感受。

最美的建筑，

應該是建筑在時間之上的，

時間會給出一切答案。”

——每個人，都是自己命運的建筑師。

展覽：貝聿銘：人生如建筑

展期：2025年4月26日至8月10日

地點：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7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