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獲悉，以獨創的釘子藝術聞名于世的德國藝術家岡特·約克(Günther Uecker)近日逝世，享年95歲。

約克1930年出生于德國溫多夫，在農場長大的經歷深刻影響了他的藝術創作。作為戰后歐洲最具影響力的前衛藝術家之一，他是“零派”（Group Zero）運動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的作品融合極簡主義、動態光影與哲學思考，在當代藝術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岡特·約克(Günther Uecker）

作品

約克最具標志性的創作是在畫布、家具甚至鋼琴上釘入無數釘子，形成富有韻律的浮雕。這些作品并非靜態，而是隨著光線變化產生流動的陰影，如《白色領域》（White Field）和《螺旋》（Spirale），既像雕塑，又像光的裝置。他稱釘釘子的過程為“冥想”，每一錘都帶有禪意，使作品超越物質，成為時間與精神的載體。

部分作品結合電機，使釘子或結構緩慢旋轉，產生不斷變化的光影效果。也涉足繪畫、雕塑和裝置，常使用自然材料如沙、石頭等。

約克的藝術深深植根于歷史創傷。15歲時，他被迫參與掩埋集中營遇難者，這段經歷讓他畢生關注暴力、記憶與救贖。約克曾寫道：“藝術不能拯救人類，但可以通過藝術手段創造對話，呼吁人們為拯救而行動。”他雖已離去，但那些釘入畫布的金屬仍在光中低語，訴說著一位藝術家對生命、時間與和平的永恒追問。

約克曾在東柏林和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學習，師從奧托·潘科克（Otto Pankok）。作品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巴黎蓬皮杜中心等機構收藏。2000年后仍活躍，2013年在柏林新國家美術館舉辦大型回顧展。

約克創作最早期的釘子作品時，恰逢20世紀50年代末期，作品靈感源于早期的創傷。一戰期間，為了免受戰亂之災，約克曾用木板將家里房子的窗戶圍住。粗暴地將釘子敲入木板以護家室周全，這些過往賦予約克靈感，他開始講述屬于自己的，也屬于世界的，創傷故事。

岡特·約克 圖片來源：WDR

與釘子藝術相伴一生

對約克來說，藝術就像被犁進田野里的一絲絲傷痛。從這個意義上說，釘子代表著一種悖論，即“以傷療傷”。釘子帶出的現實空間意欲超越個人姿態，創造出自由的必備條件。后來，在他的全部作品中，釘子更像是一種冥想物品，一個集關注于一身的焦點。

20世紀六十年代初，30多歲的約克就加入了德國著名的先鋒藝術流派“零派”（Group Zero）。

1964年，他的作品亮相第三屆卡塞爾文獻展。1970年，他與海因茨·馬克（Heinz Mack）等一起在第35屆威尼斯雙年展的德國館展出作品。自1976年起，開始在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任教。

由于他多次游歷世界各地，自20世紀80年代初起，作品政治色彩日益濃厚。例如，“灰燼圖片”（Aschebilder）系列是對切爾諾貝利核反應堆災難的回應。關于伊拉克戰爭和氣候變化的主題也出現在他的作品中。

2008年，三位“零派”運動代表還與杜塞爾多夫市和藝術宮博物館共同創立了零基金會，推廣“零派”運動的工作。

八十多歲時，約克依舊充滿活力。他在一次采訪中坦言：“如果我不是藝術家，我就會成為一名罪犯。我身上涌動著如此強大的力量，令人不禁感到恐懼。”

光影變幻下的釘子

時間之磨 Time Grind 1970

普通釘子何以走進藝術殿堂？

約克最著名的創作媒介是釘子，他將釘子釘在木板、家具或其他物體上，通過光影變化創造動態視覺效果。而以釘子為創作材料的版畫作品，由于具有鮮明的精神指向和先鋒性質引起藝術界的注意。

從早期的木刻版畫、素描到后來的裝置藝術、行為藝術、光效應藝術、電影制作以及舞臺設計、轉動藝術、雕塑等，約克能夠自由的使用表達其藝術目的的材料。他用藝術作品記錄著當代，參與時代的進程，對于精神與理性一直也在不停地思考與追求。

二戰結束后，歐洲在美國物資與美元援助下重建廢墟。與此同時，憑借地理與經濟優勢，美國大力推廣本土藝術文化，使紐約學派引領的抽象表現主義風靡全球。

面對大西洋彼岸的藝術浪潮，海因茨·馬克、奧托·皮納、岡特·約克，形成“零派”核心三人組。他們反對當時歐洲盛行的非定形藝術的主觀抽象風格，主張摒棄色彩、情感與個人表現，轉而追求純粹的光、動感與結構。這一理念推動了歐洲前衛藝術的復興。

二戰標簽使得他的釘子象征時間的流逝與生命的脆弱。可能因為作品能得到大眾的關注，讓他獲得了更大的展示空間，更多的交流機會。

來看看不同時期的幾張照片，回顧一下他藝術的發展歷程：

圖片來源：tagesschau.de

1960年代，他加入“零派”，與海因茨·馬克（Heinz Mack）和奧托·皮納（Otto Piene）等藝術家合作，探索光、運動和空間的藝術表現。他參加了眾多國際展覽，推動歐洲戰后前衛藝術發展。

他將釘子放在了日常生活中的物品上，這件作品創作于1972年。這雙球鞋的前段被扎滿釘子，名字就叫“Spikes”（尖刺），你覺得它想表達什么情緒？

釘子藝術也扎根在了戶外，這個超大尺寸的釘子安裝在杜塞爾多夫國王大道(K?nigsallee)附近，雖然它被放置在這個著名的歐洲購物大道上，卻讓人想起了第二次工業革命是如何“扎”進時代洪流的。

直到最后，他幾乎每天都在杜塞爾多夫的工作室工作，他畫畫、設計舞臺布景，并對燈光藝術非常感興趣。“藝術無法拯救人類，但通過藝術的手段可以進行對話”。2023年，這位老藝術家還向杜塞爾多夫的無家可歸者捐獻了五萬歐元。

在德國杜塞爾多夫NRW州議會大廳里的釘子作品《interferenzen》。

一種冥想式的藝術行為

“風潮”總有轉變的時候，除去戰爭創傷的標簽，他進入了禪宗與冥想的境界。但釘子還在。借由釘子，他開啟了一場光與影的追逐嬉戲，制造出移動的光影錯覺。

《Bewegtes Feld》

《Bewegtes Feld》（運動的田野）創作于1971年，是他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之后的一年做的。他把這個釘子組成的田野看成是一種“自省”，當觀眾通過不同角度觀察，隨著光線的變化，它流動了起來，像一個生命之輪，符合禪宗哲學，這也是呈現出這幅作品和他1970年代精神狀態之間的某種聯系。他受東方哲學影響，將釘釘子視為一種冥想式的藝術行為。

回顧作品之初，釘子總與傷痛相關聯，那種童年創傷就像在地上挖了一個洞，但誰能想到最后竟然能長成參天大樹。“光影的演變也和一種感覺緊密相連：白日消逝，在下一個清晨降臨前，我們臣服于夜的懷抱；也和那個可怕的瞬間緊密相連——我，作為一個個體，給我自己的生活蒙上陰影，發現自己置身天地間，孑然一身。同樣地，這種存在的恐懼促使我創作，將這種永不休止、只在釘子被敲下去的短暫瞬間才停留片刻的流動性化抽象為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