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棲滬上：一周城市生活

陳虹靜雯

2025-06-13 16:30

來源：澎湃新聞

隨著中國城市生態環境日益改善，越來越多野生動物“誤入”人類生活區域的案例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人們逐漸正視這樣一種事實：城市并不只是人類的家園，我們在城市里擁有眾多的野生動物鄰居。在這些動物中，鳥類幾乎是最為常見的一種，從居民窗臺日益常見的珠頸斑鳩到特定觀鳥點才能偶遇的稀有品種，上海有記錄的野鳥種類逐年增長，助推了市民觀鳥熱情的高漲。

21世紀初，觀鳥活動和觀鳥組織開始在上海民間興起，其中就包括成立于2004年的上海野鳥會。近幾年，野鳥會與上海震旦美術館合作舉辦了一系列“博物自然”講座，從不同視角為市民朋友們帶來豐富的鳥類保護知識。今年4月11日晚，上海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理事、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會員、高級編輯俞遠明來到美術館，分享自己多年來在上海地區觀鳥的經驗，與現場聽眾一同探討上海市民與野鳥和諧共生的可能性。

（本期主持：陳虹靜雯）

近期回顧

“鳥兒對上海青睞有加”

麻雀、珠頸斑鳩、烏鶇、白頭鵯被稱作上海鳥界的“四大金剛”，大約十年前，它們占據了上海的公共綠地。近年來俞遠明發現，小洋山的日本歌鴝出現在了上海市民的家門口，位于長江口的普通鸕鶿飛到了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一帶，活躍于臨港“魔術林”的鳥類則飛到了市中心?；蚁铲o、八哥、暗綠繡眼、鵲鴝、黑尾蠟嘴雀、白腰文鳥、大山雀等品種，開始在上海內環線以內的中心城區（后文簡稱“市中心”）出沒，上海市民有了新的“鳥鄰居”。

上海鳥界“四大金剛”之一烏鶇正在喂食幼鳥

候鳥也喜歡來上海市區逛逛。左：小洋山的日本歌鴝出現在俞遠明家門口；右：長江口的普通鸕鶿飛到了東方明珠塔

根據上海2025年“愛鳥周”啟動儀式公布的數據，上海記錄“在冊”的野鳥種類已經高達534種（22目82科259屬），占全國鳥類種數的35.2%，而上海全市行政區面積僅占全國的0.06%。

為何0.06%國土面積中卻聚集了全國三分之一的鳥類？有媒體總結：近些年“鳥兒對上海青睞有加，部分原因在于上海生態環境的日益改善”，從地理位置看，上海地處長江三角洲前緣和長江入?？?，是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路線上的重要中轉站，過境候鳥眾多；從生態條件看，上海市域范圍內公共綠地，郊區林地和濕地多，共同為鳥類提供良好的棲息繁衍環境，孕育了十分豐富的鳥類資源。

上海的鳥兒在哪里扎堆

鳥類棲息的環境，一般需要滿足食物、水源、安全這三個條件。鳥類平日活動幾乎都是圍繞“覓食”二字開展的，麻雀和珠頸斑鳩在開闊的綠地里撿拾人類食物的殘渣；每年飛來黃浦江越冬的銀鷗從水里捕魚；白腹藍鹟自秋天來到上海，直到氣溫下降到公園綠地里的蟲子不再出現，才向南飛行，一路追逐蟲子繼續往南飛。除了蟲魚、谷物，富含氨基酸的花蜜、淀粉含量較高的烏桕等植物種子也常常是鳥類獲取能量的來源。

上海鳥界“四大金剛”之一白頭鵯棲息枝頭，大快朵頤

放眼整個上海，可以發現鳥類往往在某些地區聚集生活或暫時棲息，例如西面和西南面的浦江郊野公園、青西郊野公園、辰山植物園、佘山、金山濕地、碧海金沙等；東面的寶鋼水庫、長興島、青草沙水庫、崇明東灘、西沙濕地、北湖、東平國家森林公園、濱海森林公園、滴水湖、南匯東灘九段沙等。

而市中心的鳥類主要集中在“一江一河”沿岸的公園，如蘇州河畔的夢清園、中山公園，黃浦江畔的上海植物園、世博文化公園、后灘公園、濱江森林公園、上海吳淞炮臺灣國家濕地公園等，以及有較多水面的公園如西郊公園、大寧公園、浦東世紀公園、迪斯尼公園等地。這些地點水源豐富，便于鳥類飲水覓食、清潔羽毛和維持體溫，考慮到部分鳥類習慣沿著水道飛行，上海境內縱橫的水網、密布的河湖，也是鳥類遷徙過程中識別方向的重要標志。

放眼上海地區主要觀鳥點的分布，可以發現水之于鳥類的重要性

安全穩定是鳥類棲息地所需的另一條件。除了紅隼、鳳頭鷹等猛禽，流浪貓、黃鼠狼，人類的活動也在打擾鳥類的生活，隨著近年來市民觀鳥熱情高漲，近距離拍攝鳥類、無限制投喂甚至破壞鳥巢的行為時常發生。

城市對于鳥類的需要或許遠超我們的想象。即便如麻雀這樣昔日算不上稀見的小型鳥類，它的多寡對于城市生態系統的運轉至關重要。20世紀中期大規模除雀行動開展之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接連遭受了蟲災的困擾。在適應城市的鳥種日漸豐富的當下，麻雀這種人類伴生鳥卻在上海逐步減少，究其原因，一是城市垃圾分類回收的落實以及麻雀的覓食競爭者增多導致食物減少，二是城市中可供筑巢的空間減少，麻雀習慣于老式房屋的墻面、磚瓦的縫隙而不是綠地樹洞里筑巢，可惜隨著上海城市化快速推進，樓宇越筑越高且密封性越做越好，滿足筑巢條件的房屋相對減少，麻雀自然難以繁衍。麻雀數量減少也會引發了紅隼口糧的匱乏，近幾年來，與麻雀同為食谷鳥，生存方式更為靈活的珠頸斑鳩在城市中快速地繁衍，對珠頸斑鳩的“巢捕食”，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麻雀等食源的不足，讓紅隼得以在城市中繼續生存。

城市中麻雀數量逐漸減少的幾種原因

城市如何與鳥類和諧共生

從清晨喚醒淺眠市民的第一聲鳥鳴，到居民住宅窗臺上安營扎寨的“咕咕咕”們，無論市民們是否做好了準備，鳥類已經成為我們的城市鄰居。除了增加人類審美和情感價值，鳥類也是城市生態系統健康與否的重要表征，這是因為，鳥類對于棲息環境表現敏感，每種鳥類對于環境的適應能力也各不相同，通過鳥種數量和分布數據，人類可以對生態環境的狀況進行監測。在快速蔓延的鋼鐵森林中為鳥類鄰居留足棲息地，實現人鳥和諧共生，已經成為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

鳥類生態位呈現了不同鳥類在生態系統中的角色、地位。強調人與鳥和諧共生，需要人類掌握一定的鳥類生態位知識

一座鳥類友好型的城市，在建筑、園林的規劃設計、運營維護上都應為鳥兒做打算。例如，建造公園綠地時，盡可能地選擇大型喬木、小型喬木、灌木和地面覆蓋綠植等多層植被的多品種混合布局，以形成錯落有致、豐富的林叢，便于鳥類棲居藏匿；修建綠地步道，應該做到人和鳥活動區域的適當分隔，減少人類對鳥類活動的干擾。俞遠明提及，現在公園“落葉不掃”的做法也在無形之中維護了生態的平衡：就地堆放的落葉是昆蟲越冬的藏身地，腐化成泥之后，又是花木的有機肥料——二者都能為鳥類越冬提供食物。

夢清園是一座鳥類友好型公園

人工智能等技術在保護遷徙候鳥、瀕危鳥類方面正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目前，上海等省市正在為鳥類建立海量數據庫，進而為智能識別和保護鳥類奠定基礎。復旦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高校正在利用衛星追蹤斑嘴鴨等野鳥的實驗，為鳥類遷徙研究提供一手數據。沿海灘涂濕地經常是遷徙候鳥的聚集地，使用AI無人機對海岸線進行掃描，能夠識別海鷗、鸻鷸類繁殖地，再以AI驅動的攝像頭、傳感器去監測和驅離入侵物種，可規避人類活動對鳥類的影響，實現對瀕危鳥類的保護。

越來越多行業內聲音認為，除了專業領域采集到的數據，包括觀鳥愛好者在內的廣大市民貢獻的鳥類信息，補充了傳統調查的盲區，是觀測鳥類生態多樣性的重要信息來源，以學院智庫為代表的專業科學、以鳥類愛好者為代表的公民科學，這兩者之間的界限并不需要那么清晰。

將“鋼鐵森林”建成鳥類友好型城市，需要市民做的還有很多，小到錯峰觀鳥，做到不驅趕、不投喂、不毀巢；大到學習掌握一定的鳥類知識，參與社區、民間組織的各類觀鳥活動，主動走進自然和荒野，去創造人類與鳥類之間的美好連接。

（文/陳虹靜雯文學碩士，上海近代史愛好者；本期回顧圖片均由俞遠明提供）

本周主題推薦

書丨《中國鳥類觀察手冊》

本書是觀鳥愛好者的實用工具書，收錄了2020年10月以前在中國境內的鳥類物種、有可能在中國出現但尚未有確切記錄的鳥類、沒有被記錄到但未來可能出現鄰國的鳥類，以及被引入國內作為籠養鳥，后來逃逸在野外建立種群的鳥類，實際收錄鳥種數量要超過1500種。

書丨《飛過四季的鳥兒》

這部繪本展現了一棵樹的四季變化和52只鳥兒的遷徙，通過它我們可以了解52種鳥的形態、體色和生活習性。書中很多種類的鳥在國內也有分布，如戴勝、白腰朱頂雀、長耳鸮、麻雀、家燕、松鴉、云雀等等。

書丨《塞耳彭自然史》

本書是18世紀英國紳士吉爾伯特?懷特所做的博物學筆記，被譽為自然文學開山鼻祖。懷特在書中記錄了他一輩子生活的家鄉——英國鄉村塞耳彭的動物、植物、氣候、環境與風俗人情。

書丨《鳥類啟示錄：一部文化史》

作者博里亞·薩克斯將鳥類學、繪畫、雕塑、歷史故事、民間傳說、文學、詩歌巧妙編織，描摹了人鳥之間這種神秘的精神親密關系。

書丨《它鄉何處：城市、動物與文學》

本書將各種涉及動物議題的作品皆納入“動物書寫”的范疇，從海明威、J. K.羅琳、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朱天心等作家的文學作品，到涉及動物議題的電影、攝影展和當代藝術，再到以動物為主體的新聞事件，借由文本分析，重新審視動物園、實驗室、藝術館、街頭和超市等不同城市空間中，我們與不同類型的動物的真實遭遇，以及其中關涉的倫理議題，探問人與他者的關系，理解愛的局限，也擴大對愛的定義和想象。

書丨《心向原野：自然如何治愈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