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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科的恐懼與小鹿的迷茫,一次刻意不完美的紀實實驗
當仁科的喘息聲在洞穴中放大,鏡頭劇烈晃動——這種“不完美”恰是節目組追求的“去技術化真實”。
云南西雙版納的雨林深處,音樂人仁科蜷縮在狹窄的礦洞中,手電筒的光束掃過潮濕的巖壁,他的額頭滲出冷汗,呼吸聲在洞穴里被無限放大。頂級顏料師山取正在觀察礦石,試圖提取天然顏料。鏡頭外,導演組屏住呼吸,此時,仁科的“幽閉恐懼癥”發作了。
“恐懼不是弱點,是證明我還活著。”
仁科顫抖著說出這句話時,在場所有人突然理解了這檔節目的本質。這段名場面也被網友稱為“年度最動人紀實片段”。

仁科和山取在雨林礦洞一起觀察礦石
當短視頻大數據將生活切割成幾十秒的碎片,《我也想過我刷到的人生啊》試圖用40分鐘的正片,展示不同創作者精彩的人生,并留住那些“不敢快進”的真實。

節目海報
這檔由《奇遇人生》原班團隊打造的抖音獨播綜藝《我也想過我刷到的人生啊》,自4月17日上線以來,以“無劇本”的真實記錄和十種極致人生議題引發熱議。節目總導演趙琦與執行總導演朱明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完整回溯了創作邏輯與幕后挑戰。
奇遇工作室創始人趙琦曾制作奧斯卡入圍紀錄片《歸途列車》,其團隊制作的《奇遇人生》以“紀錄片+真人秀”模式成為國產紀實綜藝標桿。

總導演趙琦
朱明表示,新節目延續了“真實記錄”的核心,但必須適配短視頻生態:“我們不再用長鏡頭等待‘奇遇’,而是用特寫捕捉瞬間的情緒。”

執行總導演朱明
面對“是否向流量妥協”的拷問,趙琦回應:“命題作文未必不能拍出有趣的東西,有趣的東西未必不能賺錢。”
采訪中,他進一步揭示了創作者的身份焦慮:“當我們用語言描述動機,其實已被社會模板過濾。真正的創作應該捕捉語言之下的真相——比如農民種田時滴落的汗珠,比任何訪談都真實。”
這一次,團隊的探索實驗還體現在拍攝現場的極簡主義上。
礦洞名場面誕生時,現場僅4人:導演,雙機攝影,錄音。減少攝制組干擾是保留真實的底線。當仁科的喘息聲在洞穴中放大,鏡頭劇烈晃動——這種“不完美”恰是趙琦追求的“去技術化真實”。
抖音創作者“草推車”老周與小敏離開城市定居新疆草原,面對鏡頭剖析關系:“我們像合伙經營人生,權利和義務必須對等。”節目中,小敏接到母親質問“社保斷了怎么辦”的電話,老周沉默后回應:“這是我選的路,好壞我都認。”
這段席地而坐的對話因打破傳統愛情敘事框架引發熱議。觸動最深的是探訪者、脫口秀演員小鹿,她在后續采訪中泣不成聲。

小鹿(右一)和“草推車”草原相聚分享人生感悟
“當觀眾質疑‘社保斷繳是否劇本設計’,恰恰暴露我們早已被社會規訓預設了‘正常生活’的模板”。趙琦說:“這種批判直指創作核心——節目刻意呈現的‘不完美’,正是對大眾認知慣性的抵抗。”
對“三天能否呈現真實人生”的質疑,趙琦提出:“十天素材未必比三天深刻。關鍵在捕捉到‘認知顛覆時刻’,如萬妮達講述童年創傷時,舞臺rapper與脆弱本我的撕裂感”。朱明坦言這種創作如同“精神考古”。創作者們首次面對鏡頭剖白時,拍攝團隊會關閉所有人工光源,“讓黑暗成為安全屋”。
節目上線后,“逃離城市”“小眾熱愛”等議題引發年輕群體討論,爭議焦點集中于“理想是否需付出代價”。
開播前,團隊最擔心“40分鐘正片沒人看完”。但數據顯示,首期掀起的討論度并不低,開播后直接沖上抖音熱點,并在節目后續播出中保持相對穩定。更令他們意外的是,有觀眾還會追問:“老周和小敏后來買羊了嗎?”“Jason的昆蟲博物館在哪兒?”
或許這正是節目的隱秘價值:當多數人習慣用點贊表達向往,節目用十段“不完美”人生證明——真實的生活從不在屏幕里,而在“放下手機,去做”的勇氣中。
當網友將節目比作“紀實版《向往的生活》”,趙琦卻犀利批判:“我們自以為的‘準確’的語言本身就是牢籠。‘理想’自帶濾鏡。真正的行動是打破這套話語體系。”他說,“行動必含恐懼與退縮,這才是超越屏幕想象的真相。”
這種思想在奧運冠軍李雯雯那一集得到延展。朱明觀察到:觀眾羨慕她的成就卻難復制,但多數創作者的生活可抵達,重要的是行動后的自我認知。
節目結尾雖未給出理想生活的答案,但埋下了行動種子。而趙琦在收官采訪中的結語,成為對手機時代的最強抵抗:“記錄本身在抵抗遺忘,抵抗麻木,抵抗我們對自己生活的傲慢想象。”
【對話】
澎湃新聞:從策劃的角度來談談節目與其他紀實真人秀節目的差異性?
朱明:無論是對比我們之前的紀實真人秀作品,比如《奇遇人生》,還是市場上其他類型的真人秀,首先它有一個非常明確的題材和拍攝對象的定位,它是抖音短視頻平臺上各個垂直領域的優質創作者,等同于給你一個非常明確的目標和范圍。抖音平臺本身的生態足夠豐富,題材足夠寬廣,各個不同領域的有趣作者都在做有趣的事情,過著有趣的人生。在這一點上,它既與很多紀實真人秀節目相似,同時也有自己明確的定位區隔。第二點更多體現在節目呈現方面,從長篇的角度,它需要更適應短視頻平臺整個觀看特點,例如敘事更直接、情緒更豐滿、與觀眾的互動感更強等。

節目海報
澎湃新聞:如何選擇抖音創作者嘉賓?
朱明:首先平臺作為操盤方和出品方擁有大量創作者數據,根據作者的個人特質和賬號表現力綜合推薦有幾百個人選池子。我們再從內容制作角度挑選人選,確認嘉賓之后需要建立聯系溝通、邀約、時間內容匹配以及其他方面,例如平臺運營和商務配合,綜合而言才能決定嘉賓最終的名單和構成。
澎湃新聞:如何確保“無劇本”的真實性?比如小敏的母親突然來電的情節被觀眾誤認為是劇本。
朱明:打電話并非導演組的安排,而是小敏的母親突然打來的電話。在開拍前的一個月左右,她媽媽到那邊與他們生活了一段時間。那是一個母親去了趟草原,與自己女兒和女兒的男朋友相處的過程。由于其他原因,未能在節點拍攝,因此在可以拍攝時,她母親的這條內容線被弱化了很多,可能是某種天意和巧合。
澎湃新聞:短視頻平臺講究快速捕捉情緒,但紀實內容需要等待和醞釀。二者如何平衡?
趙琦:你需要考慮平臺的特征,我認為它不會像傳統的長視頻那樣對應節奏和敘事方式,這需要調整。這些調整都是基于不同技術層面的選擇。正如你剛才所說,你是一個紀錄片觀眾,所謂的紀錄片是指已有紀錄片節奏和敘事所定義的紀錄片類型。短視頻不能認為不是紀錄片,它可能是另一種定義下的紀錄片,只是與喜歡看長篇的節奏和敘事有所區隔。
澎湃新聞:節目被比作“紀實版《向往的生活》”,認同嗎?
朱明:不同在于我們展示的不是田園幻想。有人跟拍三天就逃回城市,真實的生活需要代價,這才是節目的價值。例如Jason帶小鹿到雨林探險,三天后小鹿說:“蟲子爬進帳篷時,我滿腦子都是回上海洗澡。”
澎湃新聞:短視頻時代有很多“同質化內容”,遠方究竟能夠多遠?在設計十種極致人生時,如何撕去短視頻濾鏡?
趙琦:所謂的濾鏡是什么?在觀看操作視頻時,如果有人認為無論是短視頻還是長視頻都包含濾鏡,他是否將自己的阻礙和膽怯投射到正在觀看的視頻上,而非視頻內容是否真實或全面?任何視頻創作者和導演都無法用全知視角完整呈現兩個人的故事或者某段生活,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的,必須有主觀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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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探訪者和創作者只相處三天,如何確保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和興趣?
朱明:其中一個關鍵點是兩個人是否適合共同走這條路。只做相同的事情,到相同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必然先天存在很多差別。例如仁科和山取,我們在前期策劃時考慮過。仁科具有天馬行空的特點,他也在其他節目中證明了觀眾喜歡的綜藝效果。我們無法完全預判他與一位偏戶外探險且致力于地質科普和顏料研究的創作者在一起會產生怎樣的火花。事實證明,他們中間產生了更多導演組未曾預料到的節目效果。
比如,我們沒有預料到仁科非常膽小,有各種生理和心理恐懼癥狀,例如幽閉恐懼癥、深淵恐懼癥和巨物恐懼癥,同時特別害怕各種動物,例如在節目期間遇到的蛇、蝙蝠等,但是他對顏料從采集到制作過程感興趣,打動他的是地點。他不斷克服自己的恐懼,盡量與山取一起完成好幾次探險,這是我們意料之外的收獲。
澎湃新聞:在紀實和娛樂之間如何做加減法?
朱明:很多紀實內容本身也是娛樂,也許事物本身可以從另外的角度去看待,不必刻意區分概念。例如“草推車”的生活,你認為它是紀實還是娛樂?我以前也會看沉浸式的視頻,比如翻新二戰手槍、Zippo打火機、修驢蹄和種土豆,我自己也可以花半個小時去觀看。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娛樂。關于娛樂,它的性質應該不是那么單純地去界定。
澎湃新聞:節目最想傳遞給觀眾的核心是什么?
朱明:行動。無論你向往的是像萬妮達一樣通過音樂拯救自己;還是你不喜歡大城市,想去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過一個小日子;或者像Jason一樣,喜歡螳螂,喜歡一個很小眾的愛好;都可以,去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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