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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斐，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副教授，復旦大學家庭發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社會學社會性別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哈佛大學燕京學社訪問學者。從事社會性別、家庭社會學、親密關系研究近20年，主要著作有《誰在你家》《透過性別看世界》《做對“懶”爸媽 養出省心娃》等。

01

筆者：為了把孩子養育好，現在很多父母感到異常疲憊和焦慮。作為一位社會學系副教授，您能從專業角度解釋一下這種現象嗎？

沈奕斐：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這種現象有個專門的術語，叫“密集母職”，特點是——

1.家庭生活以孩子為中心，安排家庭事務以孩子為先。

比如，下周一是父母的結婚紀念日，同時孩子要期末考試。怎么辦？先照顧孩子的需要，父母會把自己的結婚紀念日挪一挪。把孩子的事當成大事固然好，但也會使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導致孩子壓力過大。

2.有了孩子之后，有些家庭把孩子看得特別重。

因為過于關注孩子，父輩加祖輩六雙眼睛時刻盯著孩子，有些職業女性甚至因為自己不能像全職媽媽那樣全程陪伴孩子而內疚。他們都有一個認識誤區，就是認為在孩子身上花的時間、精力越多越好。

3.與孩子榮辱與共。

孩子考好了，父母覺得自己教育成功，興高采烈；孩子考砸了，父母覺得自己教育失敗，垂頭喪氣。由于父母將孩子的每個得失都與自己的成功、失敗掛鉤，所以不允許孩子出錯，整天像直升機一樣盤旋于孩子的頭頂，干涉孩子的生活。

父母如果不想這么焦慮，就要跳出“密集母職”。

筆者：具體怎么做？

沈奕斐：1.家庭成員是平等的，無論大人還是孩子。孩子是家庭中的一員，和大家一樣參與家庭生活，不用被優先照顧。

2.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父母的角色是不斷轉換的。孩子上幼兒園前和上幼兒園時，父母要多陪伴孩子。此時，父母是守門員，孩子上場父母也要上場，和孩子在一起。

孩子上小學時，父母是教練。父母平時指導、訓練孩子，等孩子上場時，他們不用上場。

孩子上初中時，父母是啦啦隊員，孩子在場上已經不用父母指導，父母能做的就是在旁邊為孩子鼓勁、加油。

等孩子上了高中，父母連啦啦隊員也做不成了，因為孩子更希望年輕的同齡人做啦啦隊員。此時，父母只能退到觀眾席做觀眾。

就是說，隨著孩子長大，父母要不斷轉換角色，而不是做“直升機”，更不是在孩子身上花的時間、精力越多越好。

3.孩子是在不斷試錯中成長的。科學研究證明，孩子犯錯，要糾正六七次，他才會記住并最終改正過來。父母要明白這一點，鼓勵孩子多嘗試，允許孩子犯錯，這樣孩子才能更快地成長。

02

筆者：您說孩子是在不斷試錯中成長的，但孩子的毛病太多怎么辦？

沈奕斐：那就假裝看不到。但只要孩子有一個優點，就一定要讓他知道。

比如，媽媽總對孩子說：“寶寶，那樣寫不行，應該這樣寫。”“寶寶，姿勢要端正，這樣寫字才好看。”看起來，媽媽說話語氣溫和，又有引導性，實際上還是在挑錯。

不知你注意到沒有，中國家長特別愛挑錯，總關注孩子哪里做得不好、哪里要改進，關注的永遠是問題。家長不僅挑剔孩子，有時還會挑剔陌生人。比如，一個年輕媽媽抱孩子的方法不對，路邊的老太太看到，就會上前指出其錯誤。

我們總覺得，指出別人的錯誤，是在幫助別人。其實，孩子是不會改變自己的行為的，除非他感受到愛。這也是很多父母對孩子屢屢糾錯卻不管用的原因，因為父母內心的挑錯意識，孩子是能感受到的。即便父母挑錯時態度溫柔，但行為還是在告訴孩子：他認為你有問題，溫柔只是一個幌子。

所以，家長想用挑錯的辦法給孩子糾錯，難有效果，正確的做法是采用“優勢積累法”，就是找到孩子的任何一個優勢，不斷表揚，讓孩子不斷重復這一優勢行為，并固化成習慣。

比如，孩子的坐姿不好、字寫得潦草、下筆錯誤等一律忽略，但如果看到孩子落筆的位置正確，就馬上表揚：“寶寶，你把字寫在了方格內，很規整。”碰到他某個筆畫如一撇或一捺寫得好時，夸他這一筆寫得穩、寫得好。這樣，孩子就會不斷強化好行為，形成習慣后會越寫越好。

03

筆者：網上有人吐槽：“不陪寫作業，母慈子孝；一陪寫作業，雞飛狗跳。”現在，輔導孩子寫作業成了父母的糟心事。為什么一輔導孩子寫作業，父母就容易情緒失控？

沈奕斐：這是因為父母輔導孩子寫作業時，覺得題目簡單，孩子應該能做出來，可實際上孩子做不出來，這才導致父母發火。

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孩子上小學時，父母輔導作業最容易情緒失控。因為這時孩子的作業父母看得懂，能指點一二。父母指點后，孩子還做不出來，父母才發火。

但是孩子上初中后，父母情緒失控的頻次就大大降低。是孩子突然表現好，符合父母的期望了嗎？不是，是初中作業難了，父母的知識儲備不夠，指點不了孩子了。

你看，一道題，如果孩子、父母都覺得難，那么父母輔導時就不容易崩潰；如果孩子覺得難，父母覺得容易，那么父母輔導時就特別容易崩潰。

父母之所以崩潰，源于他和孩子的認知有差異，但作業是孩子的，難不難要以孩子的能力來判定，而不是以父母的能力來判定。

筆者：父母情緒不穩定，會給孩子造成心理創傷。有調查顯示，小學生的父母在輔導作業時，只能做到15分鐘的“溫和而堅定”，大部分時間都會情緒失控，原因多是看不慣孩子磨蹭、效率低。

沈奕斐：孩子有自己的成長節奏，如果父母一味追求高效，頻繁指出孩子的錯誤，就會打亂孩子的成長節奏，影響孩子對周圍世界的探索。

要知道，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不同。

學校教育的重點是：傳授知識、培養能力。孩子進入學校，就意味著要接受集體教育和選拔機制。即使不考試，也會有其他能力的測評。

家庭教育的重點是：情感支持、人格培養。它意味著個性化教育，沒有選拔機制，但要有愛育機制。父母愛孩子，不是因為孩子比別的孩子表現好。

父母要抓的是家庭教育的重點，而不是學校教育的重點。

筆者：為什么很多父母那么關注孩子的學習成績？

沈奕斐：這其中有父母的原因，但更多是時代的原因。以前生活節奏慢，成年人大學畢業后，工作、結婚、生子按部就班，日子過得規律且穩定。

如今時代飛速發展，面對日新月異的變化，父母沒有足夠的信心掌控未來，于是不自覺地把學習成績放在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位置上。因為在不穩定的環境中想獲得安全感，人就會本能地追求確定性。

孩子的才華、能力究竟怎樣，父母心里沒底，如何保障孩子的未來？

學習成績是一個確定的量化指標，能讓父母清楚地知道孩子在同齡人中處于什么位置。所以，當父母追求確定性時，必然會關注孩子的學習成績。

04

筆者：現在有個流行詞叫“喪偶式育兒”，批評爸爸不出現、不作為。對此，您怎么看？

沈奕斐：實話實說，我不喜歡這個詞。盡管有的爸爸管孩子管得少、媽媽管孩子管得多，但把這種家庭教育說成是“喪偶式育兒”并不公平。我覺得大部分父母都是愛孩子的，只是愛的方式不同。

比如，我先生特別忙，以前也不常管孩子，我家孩子給他取外號“印鈔機”。其實，在一個家庭里，掙錢也很重要。雖然我也掙錢，但他掙得比我多。

我覺得這是他對家庭的貢獻，是要被肯定的，所以，每次他不在家、只能我帶孩子出去吃飯時，我總對孩子說：“要感謝爸爸，因為爸爸努力掙錢，所以我們才可以點很多好吃的，這是爸爸對這個家的愛。”

有些媽媽遇到這種情況，可能就會對孩子抱怨：“你爸爸心里只有工作，沒有你。”結果，孩子覺得爸爸面目可憎。我不會這樣做，雖然爸爸沒有和孩子在一起，但我會營造爸爸和孩子在一起的感覺。

我常跟我先生講：“你不常見孩子，偶爾見到孩子，就不要老教育他。因為孩子好不容易見到你，如果一見面你就教育他，他心里會不舒服，你回家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孩子搞好關系。”為讓孩子跟爸爸的關系更親密，我定下規矩：家里玩桌游，爸爸回來才能玩，爸爸不回來就不能玩。

筆者：我們不是常說教育孩子是夫妻雙方的事嗎？

沈奕斐：教育孩子一定要夫妻共育，但夫妻共育，不是說爸爸媽媽做一樣的事。

還以我家為例，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孩子的有些做法我很難接受，一見就生氣。但我先生不同，他能接受，能心平氣和地和孩子討論。由于個性不同，我和我先生處理問題的方法不同，但我們都尊重對方，絕不在孩子面前詆毀對方。

夫妻共育的意思是，大方向一致，細節上可以互相補充。

筆者：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您有什么獨特的感受可以跟我們分享？

沈奕斐：我想跟父母們分享一點，就是游戲很重要，孩子的很多能力是玩出來的。如果父母有心，甚至可以讓孩子在游戲中學習。

比如，我家孩子上小學時，我和我先生常和他玩“加10賽”游戲。這個游戲就是看手里的牌哪兩張加起來等于10。這對增強孩子的計算能力、反應能力都有很大好處。

游戲不僅有利于學習，還有其他好處：

1.可以增強親子關系。我先生以前工作忙，總不在家。

我跟他說：“你不參與家庭教育，等孩子到了青春期，什么都不跟你說，你會遺憾。”他聽后，開始抽時間在家陪伴孩子。

開始，他問孩子：“今天在學校有什么快樂的事？”“有需要爸爸幫忙的嗎？”盡管問得很親民，孩子卻總回答“沒有”，他很苦惱。

后來，隨著在家玩游戲的時間越來越多，孩子和他親近起來，慢慢對他敞開了心扉。

2.教孩子正確對待輸贏。

大人玩游戲不當真，但孩子會當真：贏了，興高采烈；輸了，會哭，覺得丟人。為讓孩子看淡輸贏，我建議：不懲罰，誰輸誰就主動擁抱一個人。這樣大家一笑而過，沒有壓力，孩子不會因為輸了而難過，玩游戲時總是很積極。

作者：遠方

編輯：壯青青

原文鏈接：孩子上幼兒園時，父母是守門員；小學時，父母是教練；初中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