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聲男高音，作為一種特殊的演唱形式，曾憑借兼蓄柔美與輝煌的音色，以及華麗的超絕炫技，在巴洛克時代的歐洲推動了“美聲歌唱黃金時代”的到來。6月7日晚，當今歐洲最如日中天的假聲花腔男高音之一、委內瑞拉歌唱家塞繆爾·馬里諾，意大利假聲男高音歌唱家菲利波·米內西亞，以及旅英中國假聲男高音歌唱家李梅里，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實現巔峰聯袂，以亨德爾、波爾波拉、格勞恩、哈塞等巴洛克大師的歌劇、清唱劇選段，再現三百年前“黃金時代”的美聲傳奇。

塞繆爾·馬里諾（左）、李梅里（中）、菲利波·米內西亞（右） 攝影 董天曄

假聲男高音誕生于中世紀的歐洲，是為滿足宣敘調的出現后的巴洛克歌劇對嗓音明亮度、靈活度的更高要求。至17、18世紀的巴洛克時代，因宗教禁錮下對女性登臺演唱的限制，且又考慮到童聲聲帶保質期的短暫，便出現了“閹伶歌手”——通過生理閹割手段阻止男童成長時變聲。經閹割后成年的“閹伶歌手”既擁有女性輕薄的聲帶，又具備男性充沛的氣息，故在音域和音色上幾乎不受限制，在當時大受追捧。

當然，隨著假聲發聲理論的成熟、發聲技術的突破和發聲訓練的進步，在“閹伶歌手”因社會進步而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后，歐洲一流的假聲男高音歌唱家的音色已經可以與他們相匹敵，甚至有所超越。那種美輪美奐的清雅嗓音，幾乎成為“美聲歌唱黃金時代”的代表性音色，還一度被視作“天使之音”。伴隨著20世紀晚期西方音樂界“古樂運動”的興起，假聲男高音再度成為古典樂壇關注和熱議的焦點之一。

展現巴洛克音樂的油畫《音樂會》, 尼古拉斯·圖尼爾，17世紀

Group portrait of the children of king George II of England, by Philippe Mercier, 1733

假聲男高音的發音位置與真聲幾乎沒有差別，但真聲是聲帶張開后的全幅振動，假聲則是聲帶閉合后的邊緣振動。由于邊緣振動的不穩定性，假聲在氣息控制上常會出現發聲不穩、氣力不均、顫動過頻等問題。試想，僅以聲帶邊緣的細小部位演繹大跨度音域，且要如真聲般保持音色的充沛和穩定，難度可想而知。李梅里在一次訪談中曾提到，假聲男高音訓練之刻苦不僅難以想象，對于先天條件之篩選也異常嚴苛，其中還需嗓音自然發展中的一些“機緣巧合”，故真正成熟的假聲男高音，綜觀全球也是鳳毛麟角。今晚的演出，能在同一場音樂會中集聚三位全球最頂尖的假聲男高音，全場演繹巴洛克時代作品，復現巴洛克時代法國宮廷閹伶歌手演出之現場，更顯珍貴。

演出現場 以下現場攝影 汪淳

演出現場

當晚的三位假聲男高音音色各具特色。

塞繆爾·馬里諾音域最高，幾乎已踏入次女高音，音色甜美華麗。值得注意的是，馬里諾不僅僅是普通的假聲男高音，還是假聲花腔男高音。這使得他能夠用炫技感更強的假聲唱出女高音——這可謂鳳毛麟角中的絕無僅有。其對亨德爾作品的演唱，即便達到F5的高音時，依舊聲音集中、穩定、游刃有余。馬里諾尤善于處理繁復的顫音與裝飾音，其中一長串三連音及裝飾音的炫技演唱，如細珠落盤，晶瑩剔透。同時，馬里諾往往唱演結合，聲情并茂，下半場與樂隊巴洛克管演奏家的“斗音”幽默諧趣，令人忍俊不禁。

塞繆爾·馬里諾

菲利波·米內西亞的音色更為渾厚圓潤，為標準的女中音，且演唱時重音較為用力、氣息充沛，弱音又能如游絲般微而不斷。對于英雄角色的塑造，米內西亞偏于渾厚的假聲展現了出色的戲劇張力，而在波爾波拉的《高貴的朱庇特》中，米內西亞那如幔紗薄霧的縹緲弱音美不勝收。

菲利波·米內西亞

作為中國首位活躍在國際歌劇舞臺的假聲男高音，李梅里的音域則介于馬里諾與米內西亞之間，音色更為婉約舒放。在亨德爾的《風之回旋》中，無論是對精靈神秘靈動的細膩刻畫，還是對少年執著熱情的歌頌，李梅里皆演繹得活靈活現。

李梅里

除獨唱外，三位歌唱家還以二重唱、三重唱等形式完美復現了巴洛克音樂大師的經典。

當晚的演出曲目，皆為亨德爾、波爾波拉等為當時的“閹伶歌手”或假聲男高音所作。尤其是被譽為“巴洛克三杰”之一的亨德爾，其在英國創作的歌劇主角大都聘請來自意大利的“閹伶歌手”擔任，故在作曲技法上將巴洛克音樂的繁縟華麗、多情多思發揮得登峰造極，也為假聲男高音的技巧展示提供了充分的空間。而同時代的法國，其音樂風格相較于英國和意大利，更顯宮廷音樂的莊重和典雅。當晚開場音樂正是法王路易十四時代宮廷御用作曲家呂利的《凡爾賽宮慶典進行曲》，而當晚的演出又以拉莫的凡爾賽宮傳統歡送曲《風采翩翩進行曲》結束。如此設計，仿佛瞬間回到了巴洛克時代的法國，金碧輝煌的宮殿、盛裝濃抹的貴族、輝煌華麗的舞臺如在眼前。

呂利（左）、亨德爾（右）

彈魯特琴的男孩  卡拉瓦喬

當晚的演出，由法國凡爾賽宮皇家歌劇院樂團與三位假聲男高音合作，并由著名小提琴家斯特凡·普萊尼亞克擔任指揮和首席小提琴。法國凡爾賽宮皇家歌劇院樂團為巴洛克古樂團，是常駐凡爾賽宮的法國著名樂團，被譽為“法國巴洛克之聲”的最佳詮釋者。這不僅得益于樂團對于法國宮廷氣質和榮耀的傳承，更在于樂團幾乎原汁原味復刻了17、18世紀凡爾賽宮廷音樂中的古樂器，例如樂團編制中的雙頸魯特琴、羽管鍵琴、巴洛克雙簧管、巴洛克低音管等，且樂團的弦樂器皆使用巴洛克弓和羊腸弦。這種敏銳度極高的琴弦，在演出期間不僅需要多次試音，對于演奏家的控制力和敏感度也提出更高要求。當晚樂隊不論合奏還是伴奏，皆穩定自如地一保巴洛克音樂的風韻，時時煥發出金屬般的色澤。

羽管鍵琴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法國凡爾賽宮皇家歌劇院樂團  斯特凡·普萊尼亞克擔任指揮和首席小提琴

純正巴洛克宮廷樂隊與三大世界頂級假聲男高音的巔峰聯袂，在當晚將這一原汁原味的巴洛克黃金時代的美聲傳奇在上海的舞臺完美呈現，也令筆者在這場饕餮盛宴中真正領略了這一神秘、奇妙的“天使之音”的無窮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