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我國老齡化正在加速。上海是全國最早進入深度老齡化的城市之一。截至2024年末，上海戶籍60歲及以上人口達577.62萬人，占比高達37.6%。大城養老正面臨著資源配置、護理人才培養、銀發經濟發展等挑戰與機遇。對此，上海是否做好了準備？解放日報今起推出系列報道予以聚焦。

“以前我們這里很受老人歡迎，但是這兩年來的老人越來越少，尤其是社區食堂開張后，老人都跑到那里了。”滬上一家運營十多年的老人日間照料中心負責人道出困惑。

在國內的一線和超一線城市中，上海社區的養老設施配套屬于頭部水平。從上海街鎮層面做比較，稍有些冷熱不均：人氣旺的地方，老人排隊搶位；冷清的地方，偌大一個活動室卻空置。人氣是社區養老資源落點布局的一面鏡子，反映出養老服務配置是否合理、供需是否適當。

在上海，絕大多數老人選擇居家養老。如何讓更多居家老人愿意“走出來”，又如何將優質服務、產品“送進去”？這考驗政府對養老資源的統籌、整合能力。

合理選址，讓老人愿意走出來

以往多代同堂是主流，如今獨居、空巢老人越來越多。記者參加了幾場在上海頗具影響力的老齡化論壇，不止一次聽到這樣的觀點：居家養老仍然是未來最重要的養老模式，但是老人的居家模式發生了變化。

調查顯示，2011—2023年，中國老年人獨立居住占比從40%提高至53%。截至2024年末，上海“純老家庭”老年人數179.34萬人，其中80歲及以上“純老家庭”老年人數32.43萬人；獨居老年人數33.62萬人，其中孤老人數2.74萬人。

“一人戶”老人催生出更多外出就餐、社交等需求，但是一些地方明明配置了老人活動空間卻被閑置。閔行一社區就經歷了類似的困擾，原來為老人單獨設了一處活動空間，寬敞明亮，但是來者寥寥。空置一段時間后，這個活動空間被辟作自閉癥兒童療愈中心。

為何這些地方養老配套的利用率不高？這與選址布局有關。

“居家老人有幾大‘剛需’，吃飯、社交、配藥，如果能夠一站式解決，那么，這個地方一定火。”市人大代表王培華就此專門做過調研。有的區域為老工作項目布局過于分散，未能考慮老年人的身體條件和特殊需求。“試想，一位老人先去助餐點吃飯，和老朋友們聊聊天。如果日間照料中心離得遠，又沒有安全的步行環境，他就懶得再去了。”

反觀人氣旺的區域，布局往往是相似的。徐家匯街道土山灣“生活盒子”，是一棟三層樓的綜合為老服務中心。這里不僅配置了老人所需的社區食堂、社區衛生站、為老助浴點、社區文體等基本服務，還疊加特色服務功能和項目。比如一樓建設社區食堂、慈善超市、益杯咖啡、遠程幫辦等；二樓設置提供公益理發、便民維修、自助洗衣洗鞋等服務的便民服務區；三樓設置社區衛生服務站、智慧陽光康健苑、銀齡灣等。

“生活盒子”是一個形象的比喻，徐家匯街道辦事處副主任劉濱說，“老人、居民所需要的各種服務和元素整體打包，統統放進這個盒子，為他們提供一站式服務。”

自2023年7月落成后，位于蒲匯塘路18號的土山灣“生活盒子”很快火了。記者發現，這個選址也頗有講究——坐落于6個居民區中間，周邊居民走到這里不會超過15分鐘。外省市代表團前來考察時，總是贊不絕口：“上海服務老人真是太周全了！”

打破圍墻，將優質服務送進門

“如果沒有系統化研究居家養老人群的特征和需求，沒做好頂層設計，只是單純地每年開展一項為老服務項目，很容易造成資源錯配。”王培華說。

這兩年，不論是市中心，還是郊區，類似土山灣“生活盒子”這樣的“一站式”養老服務站點在上海越來越多，各區街鎮通過騰籠換鳥等方式，將原本分散的養老資源集中起來。比如普陀區真如鎮街道大渡河路1550弄的“民政服務站”，日間照料、活動室、閱讀室、社區長者食堂等功能一應俱全，儼然成為附近老年居民“第二個家”。

“鄰里匯”也好，“生活盒子”也好，“民政服務站”也好，都是在打造“15分鐘便民生活圈”。但是，建成“一站式”并不意味著大功告成。

“隨著老齡化程度越來越深，社會化的居家養老需求增長曲線將越來越陡峭。”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特聘教授羅守貴說，現狀是面向低齡活力老年人“走出來”服務多，而面向高齡失能老年人“送進去”的服務少。

延吉新村街道曾舉辦過一個200人參加的“人人議事廳”活動。當主持人問到目前社區中服務老人的相關組織、單位有哪些，現場舉手者很多，有養老服務中心、長護險服務組織、愛心送奶工、養老顧問、家庭醫生、長者照護之家、助餐點服務公司等。不過，一位居委干部坦言：“這張服務網看似很大，但老人的求助仍然無法滿足。裝了10年的燃氣報警器壞了，老人來找居委會，居委會也不知道找誰。盡管有很多組織機構在為老年人提供服務，但總感覺是零打碎敲的。”

這位社區干部提出的問題值得深思，為老服務組織、機構看似都建了，也放在一塊兒了，但實際操作中仍存在政策碎片化、服務碎片化、有效供給不足等問題。

“一人戶”老人一旦發生突發情況而無人響應，這是居家養老的一大痛點。一位社區工作者告訴記者，街道為獨居老人搭建了一個24小時的實時智能監測平臺，目前已覆蓋80多位老人，但是想要服務更多有需求的老人卻遇到困難，因為具體數據并不掌握在街道手里，要先得到衛生、醫保等部門的數據共享。記者調查發現，不少社區搭建了養老信息平臺，但是做到“線上線下實時聯動”的不多，響應方面也難以滿足需求。

“一個詞，就是‘打破圍墻’。”市政府參事趙衛星認為，整合協同是居家養老的關鍵詞。以綜合服務站為依托，讓養老服務從老人周邊來到床邊，這需要打通服務“最后一米”。在他看來，構筑這個養老服務體系的過程就像在織一張大網，“這張大網要足夠細密，經緯相連，環環相扣，為老人提供安全的屏障。”

市人大代表吳紅萍表示，居家老人照護是一個動態延續的過程，隨著身體狀態的變化，老年人難以避免地需要在居家、社區和機構的服務中選擇、流轉，這就需要不斷整合資源，打破照護的邊界和局限。目前上海不少區推行“家床”“短托”等探索，就是打破居家養老與機構養老的“圍墻”，讓養老機構的專業服務延伸到居民家里。

激活入口，讓社會資本愿意投

不僅要創造條件讓老人“走出來”，同時也要將專業服務“送進去”。適老化改造就是其一。

“上海的適老化改造項目惠及了很多老人家庭，目前補貼上限已上升至5000元，這是很大的利好消息。”上海夕悅老年頤養服務中心理事長顏銘愛在調研中也聽到不少老人反映：現有品牌有限、自主選擇少，在指定的套餐里選不到想要的產品，特別是75歲左右的老人都想在步入高齡前做一個全屋適老化改造，但現有套餐難以滿足老年人多樣化、個性化需求。

據推算，適老化改造市場規模約3萬億元，這是一個大有潛力的銀發市場。“目前進入上海市居家環境適老化改造服務平臺的企業數量不多，尤其是民企較少。”顏銘愛建議，放寬條件，引入更多市場化企業進入這一平臺，讓老年人有更多的選擇。

“養老既有社會公共事業屬性，也有產業經濟屬性，養老服務需要政策支持，但也需要厘清政府職責的邊界。”羅守貴認為，居家養老需求大幅增加，政府不可能包辦所有養老服務。在“社區”這個入口，政府應該提供保障性的、兜底性的服務；對市場化、多元化的需求，則應交給市場。“只有最廣泛地調動市場等方面力量，才能激活社區入口，讓更多優質服務走到老人身邊。”

“養老服務業做大的關鍵是社會資本大量持續流入，而不是政府更大規模補貼，這應該成為一種共識。”市政府參事陳宏民認為，政府在考慮引導舉措時，不僅要考慮減免稅收等優惠政策，還可以發揮資源優勢有所作為。比如可以聯合第三方專業機構，向社會公布老年人的各類數據，包括各類需求意愿的調查結果，為社會資本的進入提供指引。

“打破圍墻，激活社區入口，AI也能賦能居家養老。”羅守貴發出未來暢想：運用人工智能技術，發展分布式、無圍墻的“居家養老院”，為居家老人提供類機構的高效密集養老服務，“這可以大大縮短養老服務半徑，有望形成規模化的銀發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