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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61年:為什么大宋的冗兵裁不掉?

2025-06-04 20:09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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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好,這里是《文明之旅》。歡迎你穿越到公元 1061 年,這是大宋嘉祐六年,大遼清寧七年。

這一年,歷史上最著名的事,是蘇軾蘇轍這兩兄弟在制科考試中取得了好成績。你可能會想:這兄弟倆不是在四年前的嘉祐二年剛考中進士了嗎?怎么又考試?

這是另一種難度更大的、朝廷不定期舉行的、選拔專門人才的考試,唐代就有,叫“制科”考試。你別一聽“考試”兩個字,就覺得是烏央烏央成千上萬人去趕考啊。這種制科考試,大宋朝三百多年,一共也就舉行了22 次,總共錄取了也就41個人。所以能通過制科考試,當時的榮耀堪比中了個狀元。

這次嘉祐六年的制科考試,簡直可以說就是為蘇軾蘇轍兩兄弟專門準備的。考試前,有歐陽修等等大佬專門寫文章向朝廷推薦,把哥兒倆夸成一朵花。一聽說還有很多人報名,宰相韓琦就放話說,這些人有沒有自知之明?蘇家哥兒倆都來考了,你們怎么會有戲?宰相都這么說了,好多人真就撤了。還有一件事,蘇轍在考試前病了,韓琦說,蘇轍不參加哪兒行,給皇帝打報告延期吧,等蘇轍病好了再考。

考試的結果呢?蘇軾是第三等,蘇轍是第四等次,乍一聽可能會覺得不怎么樣,而實際上,制科考試,第一等和第二等都是虛設的,實際上的最高名次就是第三等,在這次之前,大宋朝只錄取過一個第三等。所以哥兒倆考出的是難得的好成績。而考試結束后,仁宗皇帝也是相當高興,回到宮里說,我又為子孫得到了兩位太平宰相!

你看,朝廷上上下下對蘇軾哥倆的期待就是這么深。

不過,這次考試給我帶來的感慨,還不是他倆的考試成績。考試這事兒,各人有各人的命,有的人就是擅長考試。小蘇的爹老蘇,就是蘇洵,就寫過詩說,“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你說考試簡單,我怎么就覺得難比登天呢?“莫道登科難,小兒如拾芥”——你說考試難,我這兩個犬子,怎么就跟彎腰撿顆草籽那么簡單呢?這哥兒倆天生就是這塊兒材料,怎么辦呢?

這次考試給我的更大感慨是:人吶,每應對一次巨大的挑戰,結果都會帶來意外的收獲。

如果你去看蘇軾蘇轍的文集,會看到他們各自有一組非常齊整的文章。比如蘇軾,就有幾十篇論各種古人的文章,什么《秦始皇論》《管仲論》《賈誼論》《諸葛亮論》等等,蘇轍呢,也有一系列評論各個朝代的文章,什么《夏論》、《商論》、《六國論》一直到《五代論》等等。說白了,這哥兒倆把那個時代重要的課題,分別都寫文章給論了一遍。每個人,齊齊整整的,都各有50篇。你看他們其他的著作,詩詞也好,文章也好,往往都是應景之作,很少有成組的。而唯有這組文章,選題宏大、結構完整、篇幅一致。用今天的話說,每個人都精心寫了一本叫《天下重大議題之我見》的書,每本書都是五十個章節。這成為后人研究蘇軾蘇轍思想的最系統的材料。

后來讀朱剛老師的《蘇軾十講》,我才知道,這哪是什么創作,原來這就是這一年嘉祐六年這哥倆參加制科考試的考卷。這是宋代制科考試的硬性規定,報名考試之前,得先交50篇策論,讓朝廷評估一下水平,然后才讓考試。這種考卷還有個專門的名稱,叫“賢良進卷”。

所以,很多書上講蘇軾蘇轍在這一年, 跑到開封郊區汴河南岸一個叫“懷遠驛”的驛站閉關備考。他們確實是備考,但不是復習背書,而是關起門來專心寫作這50篇文章。你知道了這個背景,再來看這各自50篇文章,就知道兩點:第一,這是蘇軾蘇轍兩個人的備考作品,不是純粹的個人學術意見的表達。就像我們高考作文里說的話,是我說的,但是能不能代表我這一生對某個問題的成熟看法?這個是要打折扣的。第二,哥倆在一起寫,他倆關系還那么好,難免就會你幫我湊兩句,我幫你寫幾行,哪個觀點確切是誰的,其實已經說不清楚了。所以,這100篇文章,能不能代表蘇軾蘇轍的成熟的對世界的看法,是要打個問號的。

但是,跳出來一看,兩個20歲剛出頭的年輕人,如果不是制科考試這一逼,這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把自己關起來,把古往今來所有覺得有價值的題目,逼自己寫一遍。沒有高論,憋也得憋出一篇高論。等著交卷呢!開什么玩笑!千年之后,我們只知道,這哥倆留下了對那么多重要課題的完整論述,很少有人知道這原來只是考試卷子。

所以你看,每當我們遇到人生重大挑戰的時候,只要我們全力應戰,總會產生一些特別的副產品。這才是命運對我們的真正的獎賞,而這些獎賞的價值會遠遠超過眼前的這個挑戰。

好了,感慨完了,還是回到這一年,大宋嘉祐六年。這一年的大宋政壇上,蘇軾蘇轍的故事還只是年輕人的花邊新聞,真正重磅的人物出場,還要看另外一位,那就是司馬光。這一年,司馬光擔任了一個新職務,標志著他正式走進了大宋政壇的核心地帶。

說起司馬光,我會有點激動。《文明之旅》節目,多少是有向他的《資治通鑒》致敬的意思。司馬光是個民間和精英通吃的人,他靠“司馬光砸缸”這么一個故事,成了中國民間的大眾名人。他又通過《資治通鑒》這一套書,成了中國精英人群的偶像。這一年,大宋嘉祐六年,我們來看看司馬光在政治舞臺中心的亮相動作。

大宋冗兵

比起蘇軾蘇轍兄弟,司馬光的歲數要大很多,1061年他43了。資格也要老很多,他是宋仁宗寶元元年也就是1038年中的進士,20多年前的事兒了。而嘉佑六年這次制科考試,司馬光還是蘇氏兄弟的考官。所以,司馬光是他們的前輩。

司馬光是山西夏縣人,今天算是運城人。但是他出生不在山西,而是在河南的光山縣,所以取名叫“司馬光”,司馬光砸缸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兒。為什么他會出生在這里呢?因為他是官二代,他的父親司馬池當時在光山縣當縣令。

司馬光讀書也很好,20歲就中了進士。從那時候開始,司馬光擔任過各種各樣的職務,京官、地方官、史官、財政官,歷練的時間不短。直到這一年,司馬光被任命為“同知諫院”,就是專門負責給皇帝提建議的部門的長官,他才算走到了大宋政壇的核心位置。

諫官,品級不算高,但位置很重要。你想,一個人不負責任何具體的事務,專門就搞監督批評,那是什么威風?天天都能在皇帝面前刷到存在感。意見提得但凡有點道理,皇帝一批轉,各個部門還就得認真琢磨琢磨,爽吧?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個活兒也不好干,要么得罪人,自己沒有好下場;要么就很容易被別人當槍使,成為政治斗爭的工具。司馬光的父親司馬池,當年也差點被任命為這個職位,司馬池堅決地辭掉了。

但是,這個職位非常適合司馬光。他的性格有點迂。這不是我說的,他自己給自己起的號就叫“迂叟”。需要反應特別快的事,不適合他,繁雜的行政事務工作,也不適合他。但是,如果需要一個人心中有深思熟慮的定見,再加上無偏無私的表達,那司馬光太合適了。

司馬光在諫官的位置上,前后干了將近五年,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在這個職位上干這么長時間。他前后給皇帝寫了一百七十多封諫議,快要到一周一份的節奏了,很勤奮啊。請注意,他寫這些奏疏的工作量可能比這個數字看起來的還要大。因為他對這份職業的責任看得太重了。舉個例子:他作為諫院的長官,在辦公室的院子里立了一塊碑,把所有擔任過諫官的人的名字都刻在上面。司馬光說,你們的名字刻在石頭上,可就擦不掉了哈。你們寫每份奏疏的時候,要都想著,后人會指著你們的名字說,喲,這個人是忠臣,那個人不行,很奸詐,這個人很直爽,那個人一肚子彎彎繞。你們就想想那個情境,就問你們怕不怕?能這么提醒別人,他對自己的要求當然也很嚴格。說到這兒你就明白了,為什么《資治通鑒》作為一部史書,在歷代都特別受重視,因為司馬光哪怕作諫官的時候,為本朝、當下的事,他寫下的每一個字,都要對千秋萬代負責,他天然就有這個責任意識。更何況是將來修史呢?

從這個時候開始,司馬光就成了大宋政壇上最重要的發言者之一。尤其是幾年后,當王安石變法開始之后,司馬光成了反對派的領袖,聽懂司馬光的意見,我們才能理解那個時代那幫人到底在吵什么。

剛才我說,司馬光是變法反對派的領袖。我們這代中國人,是在改革敘事下長大的,對于反對變革的人,天然沒有什么好印象。腦子里給他們準備了一堆貶義詞,什么:食古不化、老邁頑固、眼光如豆、膽小如鼠。那司馬光是什么樣的反對派呢?趁現在變法還沒開始,我們今天就來琢磨琢磨這位司馬光。

司馬光上任后,在嘉祐六年七月二十一日,首次以諫官身份面見皇帝,就從懷里掏出來三篇奏疏,當時叫“札子”,這就是著名的嘉祐三札。后來有人評論說,司馬光這一生的政治主張,都可以從這“嘉祐三札”當中看出來。用趙冬梅老師的話說,這三份札子的主題翻譯成現代漢語:第一份是《論皇帝的道德修養》,第二份是《論官僚的選任與國家人事體制的弊病》,第三份是《論軍隊的精簡》。我們今天就選這第三份札子,來看看,司馬光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保守派?

第三份札子《論軍隊的精簡》,就牽涉到了宋朝的那個飽受詬病的問題,就是“冗兵”的問題。“三冗兩積”,冗兵、冗官、冗費、積貧、積弱,這幾乎成了宋朝的招牌。

像大宋這么大的國家,多少兵就夠了?

整整一百年前,太祖趙匡胤創業的時候,南邊要掃平群雄,北邊還要防著北漢和契丹,也不過就是37萬人馬。

但是到了宋仁宗這會兒,全國的軍隊總數已經膨脹到了125萬人。聽著也還行,那么大的國家養100多萬常備軍,好像這個數字也不夸張。但是你別忘了,當時才多少人口?整個大宋的納稅戶數才686.28萬戶。這就意味著,每5.5戶納稅平民就要養活一名軍人。這個負擔太重了。

再過兩年,蔡襄有一個統計,養一個中央軍士兵,當時叫“禁軍”,每年要花 50 貫。養一個地方軍士兵,當時叫“廂軍”,每年要花 30 貫。那你算嘛,大宋財政每年收入 6000 多萬貫,其中差不多 5000 萬貫要用來養兵。也就是說,軍費支出大約占每年財政收入的 8 成。

軍隊多了,戰斗力強了也行啊。并不是。早些年李元昊打不過也就算了,就前幾年的儂智高,就那么個水平,也能在廣東廣西鬧騰一陣。宋朝軍隊的戰斗力好像還不如100年前太祖創業那會兒。

大宋朝冗兵的問題,簡直就是房間里的大象。只要把軍隊數量降下來,訓練質量提上去,國家安全問題、財政負擔問題,都能解決。尤其是財政負擔問題,你想,軍費開支占國家財政八成啊!什么開源節流的好辦法,都不如在軍費問題上打主意。

好了,目標是明確的。那怎么實現這個大裁軍呢?這時候就出現了兩套思路。

第一套思路,就是司馬光這一年提出來的:就從挑選士兵入手。第一,讓挑選士兵的官員認真負責地挑那些有力氣、符合標準、沒病的人去當兵。第二,再派人去監督這些挑選士兵的官員,如果發現他們挑得不好,就追究他們責任。還有第三,即使這樣,國家到底需要多少士兵?宰相、樞密使這些人也要掂量著財政的家底兒,盡量少錄取士兵,兵貴精不貴多。

就這些。

你可能會說,這也太簡單了吧?一點不像是什么深謀遠慮的奇妙計策。

首先咱得說,司馬光的憂患意識一點也不比改革派差。千萬別覺得,改革的反對派就覺得不用改革。別忘了,司馬光這個時候擔任的還是專門負責提意見的諫官,改革派看到的問題他當然也看得見,也著急。但是,司馬光提的改革策略往往都基于兩點:第一,在現有的制度框架內改革。第二,要從人的道德操守上著眼搞改革,人用對了,把良心放當間兒,一切就都對了。

這是不是聽起來,一點兒也不過癮?一點兒也不高級?

那關于大宋朝的冗兵,有沒有高級的改革思路呢?有。下面我們就說說那個更過癮的、從制度底層動手的改革思路。

“兵農合一”之夢

大宋朝的兵制叫“募兵制”,簡單說就是國家先從老百姓那里收稅,然后再花錢雇傭一支常備軍。

這種制度的缺點,宋朝人的感受太深了。

首先是巨大的財政負擔,剛才講過了。更重要的是:軍隊,那是開玩笑的事兒嗎?不光能保家衛國,也可能造反啊。國家有常備軍,相當于床底下放了個火藥桶,你夜里能睡得好嗎?尤其是從五代過來的宋朝人,心里清楚得很,對于掌握軍隊的軍頭,很難有好的約束辦法。就算這個軍頭自己不想造反,也攔不住底下人想要博一把潑天的富貴。要不宋太祖黃袍加身的故事是怎么來的呢?你不想當皇帝,底下的兄弟們還想當開國元勛呢。

我們在1056年那期講過大將狄青的悲劇。為什么宋朝士大夫對于一個武將,尤其是一個立過功的武將那么苛刻無情?就是因為這種根深蒂固的恐懼。

要想擺脫這個局面,有一個一了百了的好辦法,那就是徹底廢掉這套“募兵制”,回到唐朝“府兵制”。

什么是“府兵制”?簡單說,有一部分人,國家不找你收稅,但是你要在國家需要的時候當兵。連裝備、馬匹什么的,都要自己準備。你看我們小時候背《木蘭辭》的時候里面就說了嘛,花木蘭決定替父從軍,就要“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這姑娘也實在是太愛逛街,在一個市買齊了不行嗎?

那這種兵制有什么好處?

首先是省錢啊。府兵制,國家只要拿出一些土地分給這些人就行了,不需要給軍人發工資。要知道,在古代,管理水平是非常低的,國家從老百姓手里把稅收上來,再運送到前線,再把錢發出去,龐大的官僚系統幾次轉手,那個損耗是驚人的。所以,募兵制要比府兵制貴得多得多。

更重要的是,府兵制更安全。國家有事,從各地把府兵征召到戰場,朝廷臨時任命將領去帶兵。等仗打完了,府兵回家,將領回朝廷,這就隔絕了兵將之間的聯系。軍隊造反的風險大幅度降低。

聽到這兒,你可能會有一個擔心,那這種農民兼任的業余士兵,戰斗力會不會不行啊?其實不會。你想,如果是募兵制,古代中國安土重遷,什么人會去當兵?大概率上是靠種地做工混不下去的人。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話嗎?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那時候,當兵可沒什么職業榮譽感,戰斗力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是你想,唐朝的府兵制用的是什么人?用當時的話說,都是“良家子”,好人家的孩子,這樣的戰士一旦上了戰場,周圍都是本鄉本土的熟人,甚至干脆就是父子兄弟,遇到危急關頭,那種彼此救護,休戚與共的同袍友情,就是軍隊士氣的基礎。打了勝仗、得了軍功,回村也有驕傲感,這是軍人榮譽感的基礎。這樣的軍隊,戰斗力也許更高。

別忘了,“府兵制”盛行在北周到唐朝,尤其是唐太宗時期,當時的軍隊很能打啊。其實也不僅是在中國,歐洲的古羅馬軍團,用的也是類似府兵制的組織方式,也是很能打啊。

我們還可以再深入一層地看這個問題:募兵制和府兵制,最最根本的區別,是軍隊和社會的關系。募兵制是“兵農分離”,而府兵制是“兵農合一”。這個區別會帶來什么后果?

我們現代人會自然地傾向于認為社會分工更好。但其實,現代社會不僅是有更細的社會分工,而且是有更有效的社會合作。

舉個例子:中國古代的募兵制和現代的征兵制,表面看起來相似,都是讓一部分人專門去當兵。但是你想,現在社會的一個青年人去當兵了,只是人生中很短的一段經歷,他將來還是要回歸社會的。這背后還有一大套配套的制度設計,比如保護軍婚、優待軍屬、軍人轉業安置、對烈士的褒揚和紀念制度、連在火車站買票軍人都優先,有了這些措施,軍人就沒有脫離社會,軍人就會有職業自豪感。

但是宋代的募兵制不是這樣的。一個人一旦成了軍人,這輩子就是軍人了,尤其是為了阻止軍人當逃兵,后梁太祖朱溫發明了在軍人的臉上刺青,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這個人就算是被徹底驅逐出了人民的隊伍,被丟進了被歧視的深淵。那會是什么后果?和平時代,他們自卑,普通老百姓是他們羨慕的對象,而不是要挺身而出保護的對象;到了戰亂時代,一旦軍紀廢弛,這些職業兵就會變成騷擾良民,無法無天的兵痞惡棍,甚至是軍閥強盜,禍害一方。

你看,這就是“兵農分離”的結果。而府兵制的本質是“兵農合一”,每個士兵都來自于社會基層的鄉村,對家鄉有牽掛,對親族有溫情,特別容易被激發出榮譽感和責任感,這樣的軍隊,和整個社會的關系確實良性得多。

這么一分析,你看,府兵制好吧?朝廷以極低的成本,創造了一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威脅、還能自給自足的強大軍隊。多么天才的制度設計啊!如果你是大宋朝的一個改革家,你是不是會堅定地主張恢復府兵制?這么多么理想的改革目標啊!

事實上,不僅是宋朝人,從唐朝后期,府兵制剛剛崩潰的時候,就有人呼吁恢復府兵制,比如李泌、白居易、杜牧都寫過文章講這事兒。到了宋朝,北宋的張方平、范仲淹、韓琦、王安石,一直到南宋的葉適、呂祖謙、朱熹,都把恢復府兵制當做軍制改革的當然目標。連南宋的皇帝,比如宋孝宗,還說過這樣的話,說等我們將來恢復了北方領土了,我就要效仿唐太宗,恢復府兵制,把現在養兵的錢省下來,給老百姓減稅!讓他們過幾天好日子!你看,連這種遙遙無期的事兒,也能拿來暢想一下,過過癮。可見,恢復府兵制,在宋代已經是某種政治正確的理想狀態了。具體的這些言論,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去看方震華的《和戰之間的兩難》,里面講得非常詳細。

但是,理想歸理想,實際上做得怎么樣呢?

現在我們是在1061年,回推十幾年,慶歷新政時期,范仲淹要改府兵制;往后再過8年,王安石變法可就開始了,王安石也要改府兵制。但是奇怪,兩場改革都沒有把這事辦成。

范仲淹搞慶歷新政,我們在 1043 年那一期節目說過,有十條措施,其中第七條叫做“修武備”,其實就是要恢復府兵制。范仲淹想得非常細,先在開封附近搞個試點,把郊區的 5 萬農民組織起來,一年里四分之三的時間種地,四分之一的時間訓練,然后再向全國推廣。既能強兵,又能節省財政開支,多好。

你猜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是誰?竟然是自己人,慶歷士大夫的“四賢”之一,范仲淹的鐵桿盟友余靖。余靖不是反對范仲淹,他是知道這么干行不通。

余靖說,去年宋遼局勢緊張的時候,我們在河北就搞過這玩意,結果不僅讓河北的農民把農事給荒廢了,還打草驚蛇,讓遼朝人知道了,好處還沒落著,壞處先冒出來一堆。現在遼朝那邊也擺平了,西夏那邊也談和了,咱就少折騰老百姓吧。

你看,慶歷新政雖說最后失敗了,但十條新政里面,其他九條畢竟都還動過手,只有這“修武備”,也就是恢復府兵制這一條,連自己人這關都沒過得去。

王安石變法,有一個“保甲法”,本質也是要恢復“兵農合一”的府兵制。也是,折騰了半天,最后發現,太擾民了,也是不了了之。

你不覺得奇怪嗎?明明就是一件大好事,為啥就是執行不下去呢?

改革悖論

府兵制改革為什么在宋朝搞不下去?表面看,就是一個改革成本誰來承擔的問題。

都不用等到王安石變法時期,僅僅幾年后,宰相韓琦也搞過一次府兵制方向改革,簡單說,就是訓練一批民兵,作為朝廷的后備軍,如果發現質量不錯,那就逐漸地替換掉當時的職業兵。

當時還在當諫官的司馬光,就六次面見皇帝,強烈表達反對。司馬光的理由很簡單:唐朝搞府兵制,那是有前提的啊,朝廷給老百姓發土地,不找他們收稅,才讓他們去當的兵。再看看你們現在搞的這套,既找老百姓收稅,又讓他們去接受訓練當兵,這不是讓一個人挑兩副擔子嗎?那老百姓怎么吃得消?這還沒完,要是民兵承受不了這么多負擔,他想要反抗,好家伙,正好平時接受了軍事訓練,持有武器又是合法的,那不就成了訓練有素的持械反賊了嗎?

你可能會說,嗨,原來就卡在這么個地方啊?朝廷大度點,給這批接受訓練要去當兵的人把稅免了不就完了嗎?

哪有那么容易!大宋朝現在雖然沒在打仗,但是北邊和西邊的軍事壓力一直都在啊。訓練民兵,那是為了做國家的總預備隊,能不能練得成?可不可以形成戰斗力?都還在未定之天。現在就大規模地免稅,朝廷也吃不消啊。你看,這就是一個改革的成本問題,新的力量還沒有成型,舊的力量還不能撤走,在這個過渡時期,你說誰來負擔成本?站在朝廷的角度來說,不過就是讓老百姓農閑時節訓練一下嘛,平時防防盜賊什么的,來,再苦我百姓幾年!他們很容易這么想。

所以,從募兵制改成府兵制,理想很豐滿,而現實中,有這么一道跨越不過去的成本鴻溝。

我們還可以再往深處看一層。所有的改革,都有兩句潛臺詞:第一,是現狀不夠好,第二,如果能改成那個樣子,會更好。這是改革者的真實感受。但是你有沒想過,這些感受后面其實也有盲區。第一,現狀不夠好,但是現狀會不會是一個更糟糕的狀態的解決方案呢?你把現狀改掉了,那個更糟糕的狀態會不會就出現了呢?第二,如果改革成功了,理想狀態很美好,但是,那個理想狀態會不會有我們現在意識不到將來承受不了的成本呢?

是的,宋朝的兵制改革就遇到了這兩個問題。

首先,募兵制雖然有很多問題,但是它也解決了很多問題啊。

比如,在宋朝之前,老百姓是要服徭役的,就是給官府免費干各種各樣的工程。而到了宋朝,因為有大規模的常備軍,當兵的就把這些活兒給包了,老百姓可以專心在家種地。這不僅是一個經濟負擔問題,也免去了老百姓父子兄弟夫婦的生離死別之苦。所以韓琦說,我們大宋朝的募兵制,是一場大大的仁政。

你看,這就是我們剛才說的,不能只對現狀不滿意,現狀沒準是另一個更不好的狀態的解藥啊。

還有,募兵制還為大宋朝解決了一個問題,就是一旦遇到災荒,可以通過招兵,把流民和社會上的流氓地痞都收編到軍隊里。曾鞏就說了嘛,讓群眾里的壞人去保衛國家,讓群眾里的好人安居樂業,多完美啊。這就順便解釋了一個現象,為什么宋朝雖然各種小民變不斷,但始終沒有大的、像黃巾、黃巢那樣的農民起義?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一旦遇到天下不穩,最可能造反的人被吸納入了軍隊嘛。你看,朝廷養兵,代價雖然很大,但是如果從朝廷的根本利益上講,也是有巨大收益的。據說宋太祖就很得意這個設計,說,我設計的所有制度中,唯獨養常備軍這一條,就可以讓子孫百代受益。

你看看,一項制度能存在,你不僅要看到它帶來的那些問題,還要看到它解決的那些問題。如果貿然把募兵制改掉,那老百姓的徭役怎么辦?災荒年間可能產生的民變怎么辦?現在你是不是更理解一點司馬光代表的保守立場了?

其實改革還有一個悖論,就是我們往往只看到改革成功之后的收益,而看不到它的成本和代價。

府兵制雖然好,兵農合一雖然是理想的社會狀態,但是,它也是建立在一大堆條件上的。比如,你得像北周和隋唐時候那樣,朝廷手里有一大堆土地可以分給老百姓,可以搞“均田制”;比如,你的戰斗風格得是速戰速決,府兵被抽掉上來當兵,嘁哩喀喳把仗打完就可以回家。唐太宗的時候的戰爭,往往就是這樣。這樣,軍隊和社會才可以不分離嘛,才符合兵農合一的理想嘛;還有,打仗的地方不能離府兵的家鄉太遠,如果像唐玄宗時代那樣,打仗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是為了在很遠的地方開疆拓土,士兵離開家鄉很遠,幾年都回不了家,那府兵制也維持不下去。等等。

所以,宋朝人羨慕府兵制,說這好那好,但是他們很少想一個問題:這么好的府兵制為什么在唐朝就維持不下去呢?說白了,在制度演化的過程中,府兵制已經被淘汰了。你大宋朝現在要恢復府兵制,要恢復的可遠遠不止一項軍事制度,而是要把社會重新改造成適合府兵制存在的土壤。那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現在我們再回頭來看司馬光的思路:他不是看不到問題,他也很有憂患意識,他只不過是反對大刀闊斧的制度再造,而要在現有框架內搞改革,他反對指望抽象看似點石成金的制度,他覺得還不如指望具體的一個個人的道德和能力水準的提升。現在,你是不是也覺得司馬光的立場也有點道理?

今天我們還在1061年的仁宗朝,還沒到改革派和保守派斗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我們算是提前理解了一下保守派的思路。我們并不是在評判誰對誰錯,我們只是要提醒自己注意:所有看起來玫瑰色的改革的背后,都隱藏著巨大的代價。

最后說個故事吧。說古時候有一個偷牛賊被抓,縣太爺給他三個選擇:一是罰銀十兩,二是打二十大板,三是吃兩斤牛糞。要哪樣?自己選!開始的時候,偷牛賊心疼錢,又嫌糞臭,自恃年輕力壯就選擇了打板子,結果打到一半實在受不了,“報告老爺,我能改成吃牛糞嗎?”老爺說,行!結果吃了兩口全吐了,再也吃不下,最后還是交了十兩銀子……你看,打白挨了,牛糞也白吃了,最后還是得交錢。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的時候走彎路,要么是因為看不見代價背后的好處,要么就是因為看不見好處背后的代價。反復猶疑的結果就是:所有的好處都沒拿到,而所有的代價一樣沒少。

好,這就是我們在公元1061年為你講的司馬光的故事。我們明年,公元1062年再見。

致敬

本期節目的最后,我想致敬中國現代詩人穆旦。你熟悉的穆旦,是詩人、翻譯家、大學教授,但你可能不熟悉的,是作為軍人的穆旦。

穆旦讀的是清華外文系,經歷過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遷徙,從北京出發的時候,他帶著一本英文詞典,每天把背下來的書頁撕掉,走到昆明,正好整本詞典背完。等到大學畢業,他立刻加入了中國入緬遠征軍,擔任翻譯,親歷過滇緬大撤退,在遮天蔽日的熱帶雨林穿山越嶺,扶病行軍,踏著累累白骨逃出過野人山。所以有評論家說,他是最有能量的、走得最遠的詩人。

給你讀一段穆旦的詩吧,詩的題目叫《在寒冷的臘月的夜里》

從屋頂傳過屋頂,風這樣大,歲月這樣悠久,我們不能夠聽見,我們不能夠聽見。火熄了么?紅的炭火撥滅了么?一個聲音說,我們的祖先是已經睡了,睡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所有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只剩下了灰燼的遺留,在我們沒有安慰的夢里,在他們走來又走去以后,在門口,那些用舊了的鐮刀,鋤頭,牛軛,石磨,大車,靜靜地,正承接著雪花的飄落。

今天這期節目,表面看討論的是宋代的冗兵問題,就像穆旦詩里說的,我們的祖先是已經睡了,睡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沒有哪句詩更能表達我此刻回望歷史的心情了。致敬穆旦。

參考文獻目錄

原始史料: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1995年。

(元)脫脫等撰:《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

(宋)秦觀撰:《淮海集》,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年。

(宋)曾鞏撰:《元豐類稿》,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年。

(宋)陳邦瞻撰:《宋史紀事本末》,中華書局,2015年。

(宋)司馬光撰:《溫國文正公文集》,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

(宋)李廌撰:《師友談記》,中華書局,2002年。

(宋)陳鵠撰:《耆舊續聞》,中華書局,2002年。

(宋)蔡襄撰:《蔡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

(宋)章如愚撰:《群書考索》,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年。

(宋)王禹偁撰:《建隆遺事》。

專著論文:

方震華:《和戰之間的兩難:北宋中后期的軍政與對遼夏關系》,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

蒲立本:《安祿山叛亂的背景》,中西書局,2018年。

陳季冰:《逝去的盛景:宋朝商業文明的興盛與落幕》,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4年。

趙冬梅:《寬容與執拗:迂夫司馬光和北宋政治》,中信出版集團,2024年。

菲利普·努里:《大航海時代的世界帝國:一部西班牙史》,敦煌文藝出版社,2023年。

劉守剛:《何以帝國:從財政視角再看中華史》,浙江人民出版社,2022年。

趙鼎新:《東周戰爭與儒法國家的誕生》,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0年。

雷海宗:《中國文化與中國的兵》,商務印書館,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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