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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丨不正經的閱讀
我一直以為,閱讀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正經的,另一種是不正經的。
正經的閱讀,一般是閱讀專業書籍、學術書籍、做學問的書籍。舉凡內容嚴肅的、深刻的、可以獲取知識且學以致用的書籍,均需要留出大塊的時間集中精力去閱讀,均可劃歸為正經的閱讀。不正經的閱讀,說得直白一些就是讀閑書,休閑的、娛樂的、好玩的、可以隨時隨地翻閱的書籍。只是為了閱讀而閱讀,或者說只是為了快樂而閱讀,不帶有任何功利性的閱讀,均可劃歸為不正經的閱讀。
我們大多數人的閱讀愛好,其實是由不正經的閱讀培養起來的?;蛟S出自一次偶然的機緣,我們隨手拿起一本書讀起來,隨即被深深吸引住,乃至如醉如癡、愛不釋手,自此一發而不可收,開啟了自己的讀書生涯。不正經的閱讀是一種輕松、愉快的閱讀,既不必正襟危坐,又勿須背負各種責任和使命,讀書被還原為一種單純的閱讀樂趣。閱讀的內容則盡可以廣泛,盡可以花哨,盡可以竭盡各種閱讀之喜好。陶淵明所謂“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即深得不正經閱讀之妙趣。
既然是不正經的閱讀,在閱讀的時間和地點上就沒有什么講究。古人有“三余”讀書之說,即董遇所謂“冬者歲之余,夜者日之余,陰雨者時之余也”,都是讀書的最佳時機。古人又有“三上”讀書之說,即歐陽修所謂“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蓋惟此尤可以屬思爾”?!叭稀弊x書雖屬于見縫插針式的閱讀,卻抱有隨興所至、順其自然的心態?!帮L吹哪頁讀哪頁,花開何時看何時”,讀書若此,不亦說乎!
在綠皮火車的時代,我曾經在一列由南往北疾馳的火車上,一口氣讀完了金庸的《笑傲江湖》。在我的記憶中,車廂里非常擁擠,光線也不太好,我找不到座位,只能蜷縮在兩節車廂接頭的一隅,如饑似渴地閱讀。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一天一夜很快過去了,我竟然第一次并不盼望著到達終點,因為還沉迷在那個驚心動魄的江湖世界里,流連忘返……
像很多讀書人一樣,我也有睡前閱讀的習慣,有屬于自己的枕邊書。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枕邊放著吳經熊先生的《唐詩四季》,每晚翻上幾頁,頗得趣味。吳先生詮釋唐詩極富個性,他不單純講詩,也講時代、講社會、講人生、講詩人的命運。吳先生試圖通過唐詩告訴我們,寬容的時代總是眾聲喧嘩、奇人輩出,比如李白,就只能誕生在盛唐,因為那個時代容得他狂——只有容得異類,才會出現天才。
有一段時間我突發奇想,重讀了一遍安徒生的童話故事。小時候讀安徒生童話,只是覺得故事很唯美、很熱鬧,如今再讀,卻讀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人生在世,壞人未必得到壞報,同樣,好人也未必得到好報。命運的邏輯從來不像人類所設想的那般理性,有時恰恰相反,根本就沒有理性。正像安徒生本人,孤僻亦復清高,自卑卻又驕傲。安徒生的人生詮釋了人性的脆弱與生命的不完美——但只要活出自己,就值得!
讀書這件事,考驗一個人的知識儲備,你的內心有多少積淀,你就能夠得到多少收獲。這其實也是一個連綿不盡、不斷發現的過程,比如,你讀袁中郎的《徐文長傳》,便可以順便讀一下徐文長的詩文;你讀余澹心的《板橋雜記》,也不妨找來柳如是的詩文和冒辟疆的《影梅庵憶語》讀一讀;有時甚至為了一句名言,你便讀完了一整本書……恰是這些枝枝蔓蔓、漫無邊際的閱讀,開闊了你的審美視野,培養了你的閱讀趣味。
宋人吳龍翰曾經寫過一首《冬夜》的小詩,詩曰:“讀罷床頭一卷易,晚風凍盡銅壺滴。起傍危闌嘯一聲,月明何處人橫笛。”可以想象一下詩中的情境:一個冬日的夜晚,北風呼嘯,敗葉敲窗,詩人剛剛在燈下讀完一卷《易經》,他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信步走到門外,倚著欄桿,仰望夜空。正當此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笛聲,打破了月夜的寧靜……
這正是不正經的閱讀帶給人的自足與欣喜。個中意味,只有同道中人才懂得欣賞,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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