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Hope（華東師范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

運營 / 夏嘉楠 

短短三天端午假期，我被迫圍觀了兩場家庭大戲。在我遠程連線的“巴蜀風云”片場里，女主角小A在電話里聲淚俱下向我控訴“惡毒女二”——A母的“暴行”，包括數(shù)落她宿舍臟亂差，埋怨她學習不用功，并就此預言沒有男孩子愿意要她，她將來找不到好工作等等?！八奚嶙≈娣痪托辛藛?？非得成績好才能幸福嗎？我知道她是擔心我”，電話那頭，小A應該是翻了個白眼，“但是我又不傻，我過得很好好嘛！”

無獨有偶，這邊我在的家庭劇場，剛剛陪舅舅出門體檢的哥哥陰著臉回家，哥哥表示舅舅一定要徹底戒煙，并認為舅舅花高價買了一堆保健品是在犯傻。而舅舅反擊說他吸煙的頻率很低，沒有戒煙的必要，而且保健品他吃著確實有效。兩人密集交火了十五分鐘，最后舅舅以一句：“你什么都不懂，沒必要跟你說！”率先結束戰(zhàn)斗，留我在硝煙中瑟瑟發(fā)抖。

結合假期到來前小A期待的表情，跟我跟我哥剛回家時舅舅開心的笑，我一度認為他們在隨后的故事中拿錯了劇本。但事實上，回顧我們的成長，其實對很多人來說這才是和父母相處的標準結局。

兩場大戲，四位演員，雖然劇情不同，但我注意到有兩句臺詞固定不變。一句：“你這樣會吃虧的！”和另外一句：“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你別管的太寬！”這兩句臺詞在我們的生活中似乎司空見慣，那到底為何家庭中會頻頻上演這樣的“大戲”？ 

三 山 的 背 面

心理學史上有一個著名的“三山實驗”，是兒童心理學家皮亞杰為考察兒童的認知發(fā)展而設計的。實驗者準備了三座顏色、高低和大小不同的假山模型，實驗首先讓兒童從模型的四個角度觀察這三座山，然后要求兒童面對模型而坐，并且放一個玩具娃娃在山的另一邊，要求兒童從四張圖片中指出哪一張是玩具娃娃看的‘山’。

“三山實驗”示意圖

結果發(fā)現(xiàn)幼童無法完成這個任務。他們只能從自己的角度來描述“三山”的形狀皮亞杰以此來證明兒童的“自我中心”的特點。當然這個“自我中心”并非指“凡事只考慮自己的利益”，而是更客觀更中性的描述了一種：“從自身的角度出發(fā)來思考問題”的認知風格，是認知發(fā)展的一個階段。然而，不幸的是，雖然年歲賦予認知能力以發(fā)展，但許多人終其一生仍囿于三山的一面，不知彼端風景幾何。

越過三山的人獲得了一種能力，叫做“觀點采擇（perspective taking）”，這是一種設身處地的理解他人思想、愿望或情感的能力。觀點采擇加上情感，就成了共情；觀點采擇融合了悲憫，就是換位思考。沒有觀點采擇，就不會有兒童的社會化發(fā)展。

似乎，有了觀點采擇能力之后，我們只要耐心一點，寬容一點，父母子女相互體貼，大部分矛盾就會迎刃而解。但是回看開頭的兩場大戲，主演們是四位年齡加一起超過150歲的老戲骨，肯定不能用他們是大齡寶寶，認知發(fā)展遲滯來解釋兩場矛盾的爆發(fā)。所以光有能力是不夠的，就像練武之人空有內(nèi)力而不修心法。從我們可以觀點采擇，到真正學會換位思考，中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不是我們告誡自己要克制就可以做到的。但是從兩場爭執(zhí)的對比中，我們似乎可以看到路在何方。

“擔 心 你” 與 “我 可 以”

兩場戰(zhàn)斗是兩代人觀念的碰撞。小A和她的母親，母親是攻擊者，關心著小A的未來想逼她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小A是反抗者，她認為她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得很好，不需要母親“瞎操心”。哥哥和他的父親，哥哥是攻擊者，關心著父親的身體健康想逼他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父親是反抗者，他認為他的生活很好，而哥哥“什么都不懂”。

而每一個小A，將來都會長大，像哥哥一樣接過權柄。每一位小A母親，都會老去，像舅舅這樣被孩子拿捏著生活。我們常說每一個大人長大后，都會忘記他們曾是孩子。但其實每當角色變換，我們都會忘記自己在上一場演出中到底是什么心情。

許多人的成長史可以寫成一部長篇連載的虐心小說，我們和父母間會出現(xiàn)許多問題，而糾纏我們一生的，就是相互擔心?；ハ鄵氖莾r值觀人生觀的碰撞，撞出火花就是一場爭吵的爆發(fā)。要化解這場矛盾，一個有效的方法就是學會換位思考，不是壓抑怒火告訴自己要寬容冷靜，而是經(jīng)歷一個“雙重反射”的過程。

像哥哥和他的父親，他和他父親的爭吵和父親訓斥他的場面如同鏡像，而回想自己當初的心情，在攻擊者和反抗者身份逆轉(zhuǎn)時，哥哥大概就可以知道父親是真的可以，不需要他擔心；而父親則喚起他當時擔憂的心情，反抗的怒火大概也會被溫情平息。這種雙重反射需要高度的覺察，有意識的多運用后，自動化的觀點采擇與換位思考將在互相擔憂的沖突中發(fā)揮奇效。

全 能 的 幻 象

慢著，問題到這里還沒有結束。

道理你現(xiàn)在都懂了，可是你很難做到，因為遇到?jīng)_突時我們常是理智滯后，怒火搶跑。心理咨詢中有一個奇妙的現(xiàn)象，就是當一個人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后，他就已經(jīng)在好轉(zhuǎn)了。所以現(xiàn)在我們來看看，怒火因何而起，“擔憂”，到底憂心在哪里。

在跟我的一位朋友聊天時，她談及了她在外出旅游時和母親的沖突，問她那時候為什么突然爆發(fā)，她說：“感覺我媽媽那一刻不再全能?！?/p>

每個人都有理想化的傾向，我們習慣將嬰兒期全能感的殘余賦予我們情感依賴的對象。然而伴隨著個體逐漸發(fā)育長大，童年時的依戀對象會逐漸去理想化，依戀對象在個體心中的心像（image）整合，最終，我們可以接納一個有好有壞的“完整”的人。但是如果整合的不好，個體會容易以一種“非好既壞”的眼光來看待周圍的人，也就是失去了我們所謂的“平常心”。沒有平常心的人容易苛待自己，也容易苛待他人，當周圍的人讓我們失望，怒火便一點即燃。

可是我們都知道，完美與全能，都是虛幻的假象。我們因為他人“不完美”，而擔心他吃虧、受挫，但這兩點在人生中是絕對無法避免的。而有問題，面對就是了。我們不完美的人生可以走下去，別人的也可以。父母擔心你時，你知道自己可以處理自己的問題，而你擔心父母時，想起自己當初的心情，就知道，原來他們也可以，請不要為他們擔心。

結 語

我媽媽一貫待人如赤子，我經(jīng)常憂心她吃虧，我們時有爭執(zhí)。想起青春期的自己最討厭父母對自己的行為指手畫腳，現(xiàn)在想來，反之亦然。而且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他們將來也會過得很好。

減少相互擔心并不意味著不再相互關心，而是在愛里加一份信任和從容。而且我們都知道，人本性難改，若是我父母這樣近五十歲的人，想要他們一朝從新，更是難上加難，況且我們與父母誰對誰錯，也是由命運在幾十載后才給出答案?；蛟S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平常心”，且看歲月流水，漸繞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