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一瑞 | 天真與感傷，捕捉感知的兩端

2025-05-28 11:2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作者：吳佩悅

我們總試圖用語言去講一個清晰的故事、表達一種明確的情緒，好讓自己或他人更容易理解與記住一段人生經驗。然而真正的感受，往往是矛盾的、混亂的、豐盈卻難以言說的。賈一瑞的繪畫，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提醒我們——放松下來，生命本身就是一場不需要解釋的盛宴。

在這幅題為《少女的祈禱》的新作中，我們看到一位戴著白紗與眼罩的新娘仰頭凝視，神情既似祈禱，又似震驚，而她的上方，一具吹著小號的骷髏正從天而降，背景是爆炸般盛開的紅色果實、盤旋的棕櫚樹形影與扭動的黃色線條。大膽的色彩、奔放的筆觸讓畫面在狂亂與沉思之間拉扯，情緒飽滿得幾乎要從畫布中溢出。這種視覺上的沖突與情感上的不確定，正是她最新個展《天真的與感傷的》（N?ive and Sentiment）的情緒線索之一。

少女的祈禱,2024

《天真的與感傷的》四月在邁阿密Jupiter畫廊正式亮相，展期持續至2025年6月。展覽標題源自席勒的同名文論，圍繞“天真”與“感傷”這兩種藝術家面對世界的感知方式展開探索，也映照了賈一瑞近期創作中對生命經驗、觀看方式與情感表達的持續思考。

在此次個展前，賈一瑞在2024年的年初于Mitchell-Innes & Nash畫廊舉辦了一場紐約重要的個展，也是畫廊唯一合作的的亞洲藝術家。賈一瑞的作品曾在紐約，洛杉磯，邁阿密，悉尼，臺北，首爾，香港，上海，米蘭等地展出，參加過亞紀畫廊、Bill Brady畫廊、科馬畫廊、馬凌畫廊等群展個展，White Columns慈善拍賣，以及韓國弗里茲藝博會，香港和瑞士巴塞爾博覽會等。她在芝加哥藝博會（Expo Chicago）的個人展位被Galerie Magazine評為該屆藝博會最佳展位之一，她還是FST 2022年工作室贊助獎金的獲得者。

N?ive and Sentiment 展覽現場

在近期的訪談中，賈一瑞分享了她如何從夏日的歐洲旅途汲取靈感，如何通過觀看Twombly與Baselitz的作品重新體會“心靈和畫布的關系”，以及她如何在“天真”與“感傷”的交界處持續更新人物的面孔與自我的凝視。

吳佩悅：你的新展覽靈感源自席勒《天真的與感傷的詩人》，這個文學淵源令人好奇。席勒的詩作最觸動你的是什么？

賈一瑞：據說席勒的這個說法對文學研究影響很大，他大概是在區分藝術家對世界的兩種感知方式，一種是天然的、直接的、不加反思的，他稱之為“天真的”；而另一種則更多地與間接的、批判性的、反思性的感知模式有關，他稱之為“感傷的”。一方面，的確有一些朋友會用“天真”、“感傷”這樣的詞匯來形容我的人物；但另一方面，與其說我直接參照席勒的二分法，不如說我更好奇藝術家如何處理自己與其所處的世界的關系，是怎樣的一種親緣性，抑或距離感，促使藝術家直接或間接地轉換自己的生命經驗?？偠灾?，我感興趣的是生活經驗雜糅、難辨的一面。學理上的表述不是我擅長的，我情愿相信在畫面上的創造和勞作會以更微妙的方式呈現我自己的感受。

天真的歌者, 2025

天使 II, 2025

吳佩悅：在之前的對談中，你提到本科時期的創作深受自然環境影響，尤其是四季更替的沉思，而歐洲的交流經歷又讓你對莫奈的色彩有了新的理解。后來移居紐約后，你的創作開始探索自身與城市的關系，比如2023年的《World Player》。如今，新作的靈感來自2024年的夏日歐洲之旅。與你幾年前在歐洲的體驗相比，這次旅行帶來了哪些不同的觸動？這種變化又如何反映在你的新作中？

賈一瑞：去年夏天我在歐洲待了一個月，主要是住在柏林。夏天柏林很多畫廊都放假搞布展，我想去看展的時候經常撲空，索性在柏林的時間過得很放松，除了日常在本子上隨便畫點之外就沒正經想工作。每天在街上觀察行人，在柏林這座韻味獨特的城市里無目的地散步，奇形怪狀的前衛和生活的日常感是一體的。這種來自旅行的輕盈和放松的感覺，讓我在回到紐約的工作室后，更加能放開了畫。

此外，看畫的經歷也值得一提。德國的幾大城市對現當代藝術的收藏和展覽都很認真，在慕尼黑的Brandhorst Museum，終于看Twombly蕩氣回腸的畫和雕塑；在Derneburg的Hall Art Fondation（原來是Basellitz的工作室），集中性的看了很多這位大師的作品，看得非常過癮。從Basellitz早期的作品，到解構氣息濃重的馬元素、倒置的腿、人物系列的畫，雕塑。他既有生猛的色彩和不遺余力的筆觸，也有對造型、動作四兩撥千斤的把握，讓我非常陶醉。此外，還有呂佩爾茨，Leon Golub，A. R. Penck，Per Kirkeby，Julian Schnabe, Tracey Emin的作品，也給人震撼。這些現代藝術的大師以他們的方式回應了藝術形式革新的需要?；氐焦ぷ魇?，我對畫布有了更多敬仰。這些觀看的經驗雖然對我的作品沒有直接影響，但潛移默化地使我在面對畫布時有了更深的體會。

賈一瑞拍攝于Hall Art Fondation

賈一瑞拍攝于Hall Art Foundation室外

賈一瑞拍攝于Brandhorst Museum

吳佩悅：新作中出現了天使、小號等形象，與文藝復興繪畫有明顯的對話，但同時又帶有你強烈的個人風格。你是如何與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建立連接的？在借鑒這些經典元素時，你如何在創作中既回應傳統，又保持自己的獨特語言？

賈一瑞：最近的作品從一些文藝復興時期畫面的構圖汲取靈感，例如《少女的祈禱》畫面上空的天使，新娘和骷髏以十字的方式相望帶來的神圣感，以及音樂元素的意向?！畯驼{’系列（神情各不相同的人物有層次感的出現在同一畫面中，或像建筑立面一般聚合成人墻，聚合的英雄主義，或畫中人物被即興的排列，錯落有致仿佛不同的音調章節，視覺旋律盎然。

Polyphonic III (復調 3), 2024-25

吳佩悅：“獨眼新娘”這個形象貫穿了你的創作，同時也在跟著你個人的成長與體驗不斷演化。在這一新的系列作品中，我觀察到這個形象迭代出了新的樣貌，首先眼罩不再是像以往一樣的黑色，而是變成了白色為主，另外還出現了幾位眼睛一閉一睜，有藍色眼影的女性。這些新的形象背后有著怎么樣的故事？

賈一瑞：我一直試圖豐富人物的形象細節，但有時并非有太明確的敘事意圖。總體而言，新的系列在人物的表達上，我更加想體現人類情感的多種狀態。相比原來比較平面的面孔，人物情緒上有了更明顯的變化。大吃一驚的人，虔誠祈禱的人，眼一閉一睜，笑盈盈的人，擔心的人，苦相的人，天真的人，黑白（幽靈般）的人，天使化的骷髏。他們的身份多了幾分不確定，都是我情感的體現。甚至在不停的繪畫動作中，人物的邊界感也消解在色彩中，給了畫面更多回味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