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立冬 派生萬物AI 圖

吃午飯的時候，發小阿兵給我打來電話，說他父親的腿出了一點狀況，讓我推薦省城武漢的醫院，他帶老人做個檢查。我問叔是怎么弄到腿的，他說他爸前幾日放牛，牛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老人擔心牛跑去別人家的地里吃莊稼，不敢貿然松繩，結果踉蹌了一下，不小心傷了踝骨。

阿叔今年77歲，務農一輩子，不想花錢請機械犁田、翻地，又不想向別人家借耕牛，便自己買了牛，自己養，自己用。但養牛不是一個輕松活兒，除了冬季可以喂干草，其他季節都得去割草喂養，草少或不旺盛的時候，爬坡越坎地到處尋；遇到下暴雨抑或三伏天，淋著雨、頂著烈日也得割。這對于一個老人而言，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苦差。

如今老人因為養牛弄傷了腿，阿兵便聯系了牛販子，把牛賣了。兩年前買的時候花了6000塊，這次賣了8000塊，聽說牛肚子里還有個幼崽，實在是虧大了。人家把牛牽走的那一刻，阿兵告訴我他爸止不住地掉淚。

老淚縱橫這種事之所為發生，不只是因為賣牛的價錢太低了，而是老人心里舍不得他的牛——老人與牛早已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阿兵和他弟常年在廣東打工，只有每年春節才得空回去幾天。某種程度上說，朝夕相處的牛，比阿兵兄弟倆更像是老人的“家人”。

于絕大部分農村留守老人而言，牛、豬、狗、雞、貓等牲畜和家禽，也是家里的“常住人口”。我無數次看到很多老人飽含深情地注視著這些動物，無微不至地關心著它們的飲食與起居，細心細膩地關切著它們每日的精神狀態。

它們真正意義上履行了“陪伴老人”的責任，部分甚至全部取代了在外子女的陪伴義務。所謂的“全部取代”，我指的是那些平日里疏于與老人保持聯絡的年輕人。

不難預見，牛賣了，老人心里一定感覺空落落的，這種感覺大概率會持續很長時間。沒有了牛，老人當然不用每天早起去割草，不用想著哪里有好草，亦大概率不會再種那么多田地了，但他又會想：不種稻谷，吃什么呢？得買米；不種小麥，沒有了面粉，也得買；不種油菜，沒有了油，還得買。

他會倍感內疚，因為要伸手向孩子們要錢。他會覺得自己不中用了，對家里的貢獻不像從前那么大了。

從前，兒子兒媳和孫子們回家，有吃有喝，啥都是自己種的，他會成就感滿滿。現在，種的田地少了，無所事事的時候多了，基本上啥都得靠兒子們買，他的成就感與自我認同感必然銳減，他必然不開心，感到失落與沮喪。

我忍不住提醒阿兵，“牛沒了，你可以買幾只雞、幾只鴨子，再來兩只大鵝，等你爸身體恢復后，讓他‘折騰’這些東西，最好不要讓他完全閑下來。”

我的用意很明顯，用雞鴨鵝替代牛，讓老人有一點事可以做，有個念想，有點東西讓他惦記，讓他“折騰”。既然他與牛漸行漸遠了，那就人為地建構起他與雞鴨鵝的親密關系，并讓這種關系盡快熟絡起來。這可以讓農村老人老有所為、老有所樂。

我亦覺得，部分地方打著鄉村振興、建設美麗鄉村的旗號，阻止農戶在自家庭院內飼養家禽的做法，值得商榷。需知，家禽不只是制造糞便的動物，還關乎部分村民的庭院經濟，更與留守老人的情感依托、自我認同感息息相關，并最終影響他們晚年生活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