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蘭鹿特丹卡滕德雷赫特半島之上，新建成的Fenix博物館臨港而立，俯瞰這一片區的歷史故事。該地區是歐洲大陸首座唐人街所在地，1911年荷蘭船廠罷工后，中國勞工經英德航線抵達此地，將卡滕德雷赫特轉化為生機勃勃的移民社區。

“Fenix 因此坐落于一個交匯點，它是抵達與離別之地，也是無數個人故事、告別與重逢、鄉愁與新生的起點。我們希望 Fenix 能講述一個關于人類在變動的世界中不懈遷徙的故事。”在接受《澎湃新聞藝術評論》專訪時，該館長安妮·克萊默斯這樣說道。

近日，位于荷蘭鹿特丹的Fenix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該博物館所在的建筑建于1923年，面積達16,000平方米，原屬荷美游輪公司在全球范圍內最大倉庫群之一，是其重要的物流樞紐。19至20世紀間，數百萬移民曾搭乘荷美航運公司的航線，在該建筑周邊碼頭抵港或啟程。這里也曾是歐洲大陸歷史最悠久的唐人街，也歷經紅燈區，有著豐富多元的文化歷史。

位于荷蘭鹿特丹的Fenix博物館

倉庫舊影，圖片由鹿特丹市檔案館提供

如今，隨著城市社區更新，Fenix博物館應運而生，試圖以藝術視角探討移民主題，成為當地全新的文化象征。而博物館建筑，則成為了工業遺產向藝術轉型的又一案例。這一倉庫建筑的改建由北京MAD建筑事務所創始人馬巖松設計，呈現了一個名為“龍卷風”（Tornado）的建筑結構。這座雙螺旋階梯從地面盤旋至屋頂觀景臺，形似升騰的氣流，將訪客引向懸浮于城市上空的視野，馬斯河全景與荷美游輪公司舊總部、現今的“紐約酒店”盡收眼底。據悉，這也是MAD建筑事務所在歐洲的首個文化項目。

澎湃新聞了解到，Fenix博物館由Droom en Daad基金會資助。該基金會成立于2016年，由荷蘭國立博物館前館長裴維（Wim Pijbes）執掌，致力于為21世紀的鹿特丹重新定義城市文化圖景，包括推動創新文化機構的發展，以及培育反映城市多樣性、歷史縱深與先鋒精神的創意人才。

“萬向流轉”展覽現場，藝術家金守子創作裝置《包袱卡車——遷徙者》

博物館的開館展包括：“萬向流轉”（All Directions）、“移民一家”（The Family of Migrants）和“行李箱迷宮”（The Suitcase Labyrinth）。其中，“萬向流轉”以150件橫跨古今的藏品和來自鹿特丹市民的移民紀念品，講述物品背后的遷徙記憶與人生軌跡。如，華裔藝術家本杰明·李以燈箱形式呈現40道餐點攝影，以此探討飲食空間如何成為文化及社區間的橋梁；韓國藝術家蔡恩麗創作了裝置《我們：風眼之中》，探討移民與時空的交織命題；而藝術家金守子則創作了裝置《包袱卡車——遷徙者》，既呼應韓國傳統中的“包袱布”文化，也表達了遷徙的故事；孟買藝術家希爾帕·古普塔的裝置《無題》透過“門”的隱喻來質疑邊界的本質。這些作品與若干重要的歷史見證彼此并置：柏林墻的殘垣斷片、曾橫渡地中海的蘭佩杜薩移民船，以及一張1923年簽發的難民護照。

一位剛移民到紐約的男子在消防梯上吃面條，張干琦攝

1996年，從廣州開往成都的火車上，一對情侶蓋著毯子，王福春

而展覽“移民一家”的靈感源于攝影史經典——愛德華·史泰欽（Edward Steichen）1955年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展出的“人類一家”（Family of Man）。該展覽匯集自1905年至今，來自55個國家、136位攝影師的194幅作品，創作時間跨越1905年至今，涵蓋從國際檔案館、博物館收藏、圖片庫和報紙中選取的紀實圖像、肖像和新聞攝影。其中，出生于中國臺灣、現居美國的張干琦的攝影探索美籍華裔的離散敘事，其充滿張力的影像直擊紐約唐人街的生存狀態。而“行李箱迷宮”展則是一件大型互動裝置作品，由2,000只捐贈的行李箱構成，承載著來自世界各地不同國家、文化與社區的個人移民記憶。

1907年，從美國到歐洲的長途旅程中的乘客。頭等艙乘客坐在上層甲板上，二等艙乘客坐在下層甲板上，阿爾弗雷德·斯蒂格利茨攝

Fenix博物館館長安妮·克萊默斯（Anne Kremers）表示：“移民故事是Fenix的靈魂所在。我們將它們融入每一個細節之中。我們希望，每一位走進這里的人，都能感受到真正的歡迎與歸屬。”

據悉，鹿特丹港區將在未來十年展開文化轉型，重塑其作為歐洲文化核心城市的地位。這一轉型計劃涵蓋多元的文化與社群發展項目，包括新建博物館、舞蹈中心、音樂與閱讀推廣空間、公園升級改造，以及一系列備受矚目的公共藝術委托作品。除了Fenix外，今年秋天，荷蘭國家攝影博物館（Nederlands Fotomuseum）將遷入Fenix旁邊的歷史建筑Santos大樓。這棟地標建筑建于 1903年，原為巴西咖啡倉庫。

在開館之際，《澎湃新聞｜藝術評論》通過電郵采訪了Fenix博物館館長安妮·克萊默斯（Anne Kremers），談及了Fenix的館藏、博物館的定位和與周邊的聯動。

安妮·克萊默斯

對話｜安妮·克萊默斯

澎湃新聞：Fenix 從一座百年舊倉庫轉變為當代藝術博物館，這是一次引人注目的轉型。在您看來，工業遺產的再利用對一個社區能帶來哪些文化或社會價值？

安妮·克萊默斯：我們選擇將這座遺產建筑作為新館址，不僅僅是出于可持續發展的考慮。這座廢棄的倉庫在2017年被慈善基金會 Droom en Daad 收購，它近年來曾被用作快閃美食活動的場地，甚至舉辦過藝術雙年展。我們很清楚它具有成為公共文化空間的巨大潛力，能夠成為社區歸屬感的所在。

我們也意識到，保留并重振這座倉庫的價值在于它能傳承這片歷史港區的記憶和身份——這里曾是鹿特丹的紅燈區，也是歐洲大陸上第一個唐人街的所在地。正是這種歷史促使我們構思出一個通過藝術、攝影、歷史、文化乃至建筑來表達“移民”這一共同經歷的博物館。

1925年左右，一艘停靠在倉庫邊的船。圖片由鹿特丹市檔案館提供

卡滕德雷赫特港的中國男子和男孩。圖片由鹿特丹市檔案館提供

澎湃新聞：Fenix將敘事的重心置于人類的流動與記憶之上。您如何看待“移民”主題在鹿特丹這座城市的意義與共鳴？

安妮·克萊默斯：鹿特丹自古便是一座貿易與航運之城——一座對世界敞開的港口城市，商人、水手和旅人的聚集地。Fenix 俯瞰的正是那些歷史碼頭，千百萬名遷徙者從這里啟程或抵達。19世紀和20世紀，許多人從這里出發前往美洲開辟新生活，包括科學家愛因斯坦、演員約翰尼·韋斯穆勒（Johnny Weismuller），以及藝術家威廉·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和馬克斯·貝克曼（Max Beckmann）。對面那座碼頭曾被稱為“淚水碼頭”（Pier of Tears）。也有許多人在這里落腳，塑造了如今擁有170多個民族的鹿特丹。

Fenix 因此坐落于一個交匯點，它是抵達與離別之地，亦是無數個人故事、告別與重逢、鄉愁與新生的起點。受到這些旅程的啟發，我們希望 Fenix 能講述一個關于人類在變動世界中不懈遷徙的故事。

雨果·麥克勞德，《錯位的起源》（細節），2023-2024年

澎湃新聞：MAD富有現代感、流動線性的改造設計能否為當地街區帶來新的吸引力？

安妮·克萊默斯：MAD建筑師深知，他們需要與現有建筑、周邊環境和歷史建立對話。在設計新結構時，馬巖松表達了他希望通過建筑展示這種對話，講述一個關于未來與過去關系的敘事，并延續這棟建筑的故事。這便是“龍卷風”設計的由來：歷史倉庫是一個橫向、厚重的結構，而龍卷風則從中間升起，現代的不銹鋼結構螺旋而上，直沖云霄。

“龍卷風”已成為鹿特丹的新地標。我們希望它能吸引更多人走進博物館——從本地居民到國際訪客，希望它也能激發年輕一代去理解屬于他們自己的遷徙故事。

我們還在 Fenix 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博物館概念：一個名為“Plein”的室內公共空間“市民中心”，每天開放，免費入場。這里將成為公共策展空間，鼓勵鹿特丹的社區居民講述自己的故事，以多種形式相聚交流。隨著時間推移，我們希望它能成為城市公共生活的一部分。

MAD設計的Fenix博物館

Fenix博物館內部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一下Fenix的館藏及策展特色？

安妮·克萊默斯：我們的藏品圍繞“人類移民”主題，涵蓋現代與當代藝術、歷史和個人物品，以及攝影作品。它們展示了遷徙的永恒性，并揭示了諸如愛、告別、家與幸福等情感與之的聯系。這些作品講述著跨越國界的故事，包括關于昨天、今天與明天的移民記憶。

我們的開幕展覽“萬向流轉”（All Directions）主要選自這些藏品。我們在一樓超六千平方米的空間中展示了來自世界各地藝術家的作品。這些作品包括從古典大師到現代與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以及首次展出的委托創作。此外，展覽還借展了多家荷蘭與國際博物館的藏品。展覽分為六大主題：移民、身份、幸福、邊界、逃離與家。在這些主題中，藝術作品與歷史物件或個人回憶并列展出，為觀眾提供理解遷徙體驗的豐富語境。

阿德里安·帕奇, 《臨時滯留中心》, 2007年

澎湃新聞：Fenix的藏品體系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安妮·克萊默斯：過去六年中，我們通過收購和捐贈建立了館藏。這包括“萬向流轉”展覽中的個人物品，以及“行李箱迷宮”中的兩千多個旅行箱。我們在荷蘭全國發起了捐贈旅行箱的公開征集，也從國外收集了許多出發自鹿特丹前往美國、加拿大、南非、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旅者行李。有些是家族代代相傳的見證，承載著改變命運的故事；而最“新”的箱子甚至還在去年剛剛使用過。

澎湃新聞：自開館以來，Fenix 的主題展覽有哪些亮點或令人印象深刻的瞬間？有哪些策展敘事或觀眾體驗格外有影響力？

安妮·克萊默斯：Fenix引發的觀眾反應令我們非常感動。在“移民一家”展覽中，人們在一些最震撼人心的遷徙影像前流下眼淚；而在“行李箱迷宮”中看到屬于自己城市的物品時，鹿特丹人流露出喜悅與自豪；在登上夢幻般的“龍卷風”結構時，人們臉上的驚嘆；在與我們團隊和彼此之間交流遷徙故事時的動情瞬間。每個家庭都有屬于自己的遷徙故事，而 Fenix 已經讓一些故事浮現。

“萬向流轉”展覽現場

澎湃新聞：Fenix所在的街區正在迅速發展為文化聚集地，鄰近有荷蘭攝影博物館和即將開放的舞蹈館（Danshuis）。您如何看待 Fenix 在這個文化格局中的角色，博物館又將如何與周邊機構及公眾展開合作與對話？

安妮·克萊默斯：能夠參與這個街區的復興之中，并成為這座充滿活力的城市文化肌理的一部分，我們感到無比興奮。我們已與本地多家文化機構建立密切合作關系，包括向即將搬遷至 Fenix 附近的荷蘭攝影博物館借展作品，與 Nieuwe Instituut 合作舉辦的展覽“馬巖松：建筑與情感”（Ma Yansong: Architecture and Emotion），該展正好與Fenix的開幕同期舉行。我們也期待著未來與舞蹈館的互動與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