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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限時批:和哲學家聊聊situationship | 漣漪效應

2025-05-22 00:1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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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電影《好東西》將situationship這個詞再次帶入大眾視野,在更早的2023年,“situationship”(情境關系)也作為牛津詞典年度候選詞出現。它指的是盛行于當下年輕人之間的一種沒有承諾、沒有名分的親密情感關系。

我們越來越恐懼做出承諾了嗎?隨著約會文化的普及,定義關系的詞匯越來越細分,關系越來越流動和多元;與此同時,NPD、回避型人格、原生家庭創傷等等心理學名詞、社科名詞的介入,也使我們擁有更多解剖愛情的工具。關于愛的知識越來越多,愛的對象作為選項越來越多,但為何相愛卻越來越難?

當保守的算計,遇上爆炸的算法,我們似乎迎來了獨屬于我們時代的愛情奇觀。Situationship的出現,是否意味著,戀愛、性和婚姻三位一體的傳統格局正在崩壞?怎樣的時代語境造就了這種情感趨勢?以及,數字時代的我們,如何穿過資本和平臺的暴政,從“祛魅”和“下頭”中突圍,重拾對愛的信仰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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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限時批:和哲學家聊聊situationship

【本期陣容】

余明鋒

同濟大學哲學系副教授,B站哲學普及up主@余明鋒的哲學課

沈彬

澎湃新聞主筆

柳逸(主播)

澎湃新聞鏡相工作室編輯

【收聽指南】

07:05 situationship:沒有了承諾和儀式,愛情還剩下什么?

10:37 約會文化在中國來之不易:從I love my country到I love you

17:18 瓊瑤與啟蒙時代:大部分國人的愛情觀還停留在五四時期

23:03 莊子鼓盆而歌:愛情自古不是必需品?

29:16 “我愛你”真正的意思是:我將永遠愛你

32:46 對個體性的追求曾經催生了愛情,今天卻扼殺了愛情

38:33 愛淪為了商品,且從打包銷售的商品淪為了零售小商品

45:26 “婚姻、性、愛”三位一體的結構,其實存在時間很短暫

50:30 我們為何如此恐懼痛苦?愛就必須要痛嗎?

01:01:48 過年回家怎么跟村里解釋situationship?

01:04:01 當算計遇上算法:保守與激進并存的割裂感

【本期配樂】

愛情限時批——楊乃文、伍佰

曾經,對個性的追求催生了愛情,今天,它反過來扼殺了愛情

林柳逸

前段時間方大同逝世了,去年下半年,瓊瑤也離世了,這些離去不斷喚起我們關于千禧年初的記憶,短期內我們似乎經歷了某種古早愛情觀念的復興:我在大街小巷都能聽到方大同歌里唱的“我愛故我在”。方大同、瓊瑤的逝世,引發了很多人對古早愛情觀念的追溯。

瓊瑤劇一直是年輕人的二創素材,上半年我自己也重溫《情深深雨濛濛》,但發現現在我們去看瓊瑤劇里男女主的感情模式的時候,往往隔岸觀火。我們帶著一種懷舊情緒回看千禧年之初的情感結構。那是經濟快速發展、大家對經濟和技術都心懷希望、全方位樂觀的一個歷史時期的愛情。

在這種時差中,好像那種情感模式已然變成過去的奇觀,我們雖然在懷念、消費這個奇觀,但其實今天的愛情語法已經變了。

屬于我們時代的愛情語法是什么呢?我打開小紅書,會看到各種和約會文化相關的名詞。我們現在的約會文化細分為大概6個概念,比如,exclusive date,一對一的約會關系,casual date,situationship等等。約會中如果一個人愛得太多太快,我們可能會懷疑對方是不是在用愛意操縱我,可以稱之為love bombing(愛意轟炸)。如果對方總是不主動推進關系,那他是否是回避型依戀或有原生家庭的創傷?你會發現很多心理學、社科的專業詞匯在介入愛情,關于愛的知識似乎越來越多,但與此同時,我們離愛情好像越來越遠。

今年有本新書叫《不談戀愛的年輕人》,是日本學者對日本年輕人的調研,作者發現20多歲的日本年輕人中八成的男性、七成的女性都是單身。韓國女性甚至認為自己要存到折合人民幣88萬元以后,才會考慮婚戀。

愛情當然不僅僅是一種情感,也是我們時代的社會事實,一種經濟政治的結果。所以我們今天想聊一下,是什么樣的時代氛圍催生了今天這種“情境關系”,以及,我們每天都在說“祛魅”和“下頭”,在這樣的下頭時代,我們還有可能重塑我們對愛情的某種憧憬嗎?

余明鋒

你剛才也給我科普了,原來現在關于約會就有這么多垂類。這些詞匯對我來說都是新鮮有趣的。從哲學思考的角度,我發現這里面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情形:當我們用一個詞語已經不足以去言說一個事情時,我們就需要從生活的其他領域搬運一些詞語,去對它進行更準確地言說,這樣的時刻往往也意味,一件事情的本質在發生變化。我們過往的經驗不夠用了,需要重新思考,界定愛。可能一段時間內,我們對于我們的情感關系的描述是詞不達意的,所以需要其他的語言的介入。

尤其是80后去回想童年的時候,愛這個詞甚至是不太好說出口的。現在我們對愛這個詞已經“脫敏”了,但是也已經不夠用。這反映出很大的一個變化。

這其中的一個詞就是剛才我們提到的situationship。這個詞語首先因為《好東西》這部電影,在我的周圍被議論,然后我才知道,它是一個熱詞,好像翻譯成“情境關系"。

林柳逸

對,類似電影中小葉和男醫生的關系,他們做了所有情侶之間要做的事情,但卻沒有名分,看不到未來關系發展的可能性,兩個人都知道短期內這段關系就會結束,類似這樣的關系,我們稱之為situationship。

余明鋒

如果先給個簡單界定的話,就是love without commitment,不做承諾的一種情愛關系或者愛情關系,它是愛情,但是它沒有強承諾。當然,這是個悖論,因為愛情原本包含著承諾。所以它是一個邊界性的概念,那我覺得很有意思,當這樣的詞語涌入我們的日常生活的時候,我們通過它來界定我們和他人關系,這意味著我們的生活在發生巨大變化。此時我們檢討我們的言說方式,考察這些詞語,就變得非常重要。

沈彬

從源流上考證,我們對愛的言說最早可能是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影片《牧馬人》《天云山傳奇》《芙蓉鎮》,這些片子開始把“愛、感情”放進電影里討論。像《廬山戀》,男主角很帥,女主角很漂亮,春光明媚,瀑布非常美,在廬山腳下,男主角拉起了女主角的手,憋了半天,臉紅脖子粗,蹦出一句英文:“I love my country."

因為那時候說愛很羞恥,現在“I love you"可以更加直接地被表達,大家甚至不把愛當作禁忌。

80年代之前,文藝作品里根本不會談愛。人民群眾可能是把對愛和性的想象投射在老革命電影里的女特務身上,像《英雄虎膽》《中原突圍》之類的。只有阿蘭這種女特務才能是美的,性感的。談戀愛只能是非常隱晦的,我們家小朋友的必讀書是《林海雪原》,他有天問我為什么《林海雪原》里面有一段少劍波跟白茹之間的曖昧故事,但是作者就是不寫出來。從革命文學的角度,兩個人好像有一絲要上升為戀人的跡象,但是那個時候其實情感最高就只能寫到革命友誼。那時候的革命小說里有點愛情的萌芽了。

再到后來80年代的小說《穆斯林的葬禮》里,又很有意思,主角叫韓新月,當時她讀的是北京大學,想跟老師談戀愛,他們團委書記也很有意思,就跑去翻馬恩全集,想看看馬恩全集里有沒有講論述愛情的部分。他們翻了很久,沒有找到論述。當時整個國家就是處在對愛情缺乏論述的狀態里。

直到瓊瑤劇出現,大家就“上頭”了,甜得受不了,兩個人居然可以在電視上談戀愛啊,原來可以說“我愛你"。雖然現在瓊瑤劇已經成為被批判的對象,但當初給大家的震撼是,原來還是可以談戀愛的,文藝作品可以以談戀愛為主線。這一定程度上是對人性的一種解放,是對于人的自由的一種解放。

我本質上屬于是保守主義者,所以我對后現代的“解構”這些東西,其實有種本能的抵觸。我覺得他們把很多比較美好的,現代的甚至前現代的東西,都肢解得支離破碎。

前面講到的situation這個詞,一定程度也消解了“love”,love這個詞太重了,甚至在中文互聯網語境中,很多人從女權,或其他角度甄別,會覺得浪漫愛本身就是種欺騙性的東西。電影《好東西》里的situationship的出現,也引爆了很多的議論,有的人就認為很時尚,有的人認為性別一換,是不是馬上有人就覺得主人公是渣男?

我這兩天一直為了趕這個節目,在看韓炳哲的《愛欲之死》嘛,里面一再強調的是說現在的愛情一定程度上變成一種消費化的東西,大家不愿意有任何痛苦、苦澀的、奉獻的因素在里面,就希望愛是純純的、甜甜的,一種冰淇淋的感覺。不僅是男性,可能女性也是,在愛情這個事情上,他們追求的是一種快樂,純粹的快樂,而不是一種commitment。

林柳逸

我特別有感觸,之前學者李海燕寫過《心靈革命》,專門研究中國人的情感結構的變化。她其實就提出像我們剛剛講的那種女特務、革命時期的愛情,常常是一種儒家的情感結構,或者是一種啟蒙的情感結構,兩者都是在一種更大的、正義的主線任務里去夾帶私情,暗度陳倉。但到了像瓊瑤這里,我能感受到一種很新的焦慮。

比如《情深深雨濛濛》前半部分,是一個完全談情說愛的語境,但是呢,你能看到瓊瑤她也在思考,這樣的談情說愛真的是正當和正義的嗎?是不是太奢侈了?《情深深雨濛濛》的后半部分,瓊瑤又把男女主角推到了一個抗日戰爭的戰斗的、革命的語境當中去了,她在思考,當愛成為了一件正當的事情的時候,我們的愛又要走向什么地方?愛應該通往何處?她有這樣的思考在里面。

關于situationship這個詞,我個人感覺它是一種既不指向過去也不指向未來、掉進了時間的縫隙里的一種關系,你不需要知道這個人的過往,你也知道你們肯定沒有未來,但是就在此時此刻,一切在發生,那么我們就試著不去定義它。

余明鋒老師說是沒有承諾的愛情,我覺得是沒有儀式的愛情。它首先沒有告白,沒有詢問“要不要交往”,好像把愛情的儀式全部蒸發掉,剩下的那個東西好像就是situationship,所以似乎儀式這個東西對愛情也很重要。但好像在當代生活中,儀式變成了一個太奢侈、太濃重的東西。

余明鋒

剛才沈彬老師從80年代開始梳理我們這代人愛情觀念發生的變化,以及我們遇到的問題。我想無論瓊瑤還是她小說里這些主人公,觀看他們的時候,我們都要把歷史的視野再往前拉一些,拉到五四時期。對于中國人來說,不論將愛情當作情感的結構,還是社會的結構也好,其實都和五四的處境分不開。

這個處境其實一直延續到今天,哪怕現在我們在聊非常時髦的新詞,但對于大多數中國的成年男性和女性來說,大家都還困在五四的一個結構里頭。這個結構就是愛情是一種對個性的追求,是幫助個體從大家族、從傳統集體的敘事里面掙脫出來的一種人性的要素、人性的力量,愛情使個體的存在有合法性。

當然我們談愛情的歷史軌跡時不能忽視西方的影響,因為五四時期的個體愛情觀念也是從西方過來的,本身它有一條完整的歷史軌跡。在18世紀浪漫主義者那里,愛是個體性的愛,兩個人之間的愛情超越其他社會要素,成為解放性的力量。這是漫長的思想史脈絡。除此之外另一個思想歷史的軌跡,就是我們自身所處的這個歷史軌跡,這里頭往前追溯,我們會追溯到比如《紅樓夢》這樣的古典文學,我們也有自己的脈絡,但毫無疑問,這一脈絡里頭我們會發現它用的更多的一個詞是“情”,而不是“愛”,并且情其實有不同類型的,不只有男女之情。

但在五四時期,愛情被特別強調,因為那個時代要沖破舊文化的束縛,實現文明的現代化。對愛的要求在80年代再一次復活,因為在這之前,我們處在漫長的所謂“救亡壓倒啟蒙”的敘事之下,直到80年代后,我們重新又開始迎來一波個體主義的復興。這是我們理解今天困境的一個很重要的背景。

對于愛的推崇、追求,從五四以來到80年代,再到我們成長的時代,它首先都是個體追求自主性的方式。我們重估自身和集體,自身和家庭的關系,愛在這個過程中,尤其顯現為一種高尚的力量。

瓊瑤小說中的情愛故事當中,表現出一個人不顧現實利益的獻身精神,這種獻身精神在傳統的敘事里,主要是個人對一個更大的共同體的情感,比如說一個戰士或一個儒生對家國的高尚情懷。但是愛情會使所謂高尚情懷變得日?;?,并且平等化——它對于每一個人而言都一樣。這里面帶有一種平等的訴求,因為原則上,我們認為每一個人都能擁有愛這種高貴的品質。

對愛情的追求,實際上就表現為這種對自主性的追求,然而在今天,對個體性、自主性的這種追求反過來在削弱我們對于愛的信念。總的來說,對愛情的追求最終關涉到的是人的處境。這個處境在歷史的演變中,有不同表現,但基本的情形有某種永恒性。

沒有承諾的愛情,會帶來存在的危機?

林柳逸

大家在學習的過程當中,有哪些哲學家對你們的情感觀念產生過塑造性的影響?

沈彬

要說中國哲學家的話,我想到的是莊子“鼓盆而歌”的故事。

故事原本講的是,莊子的老婆去世之后,他就在那里敲盆、唱歌,朋友表示不解,但莊子卻認為,她不是死去,而是變化了,變化成了另一種形態而已。但我對莊子鼓盆而歌的理解,受到黃梅戲電視劇《劈棺驚夢》的影響,這部電視劇又是根據古代小說家馮夢龍的演繹改編的。馮夢龍以莊子的故事為藍本,又演繹了一下,他寫的版本是:莊子得道成為半仙,但老婆跟他關系不好,因為莊子太喜歡修煉,跟老婆關系寡淡,小說里,老婆喜歡上了他的一個徒弟。有一天,莊子看見一個新的墳頭上,有個小寡婦,在邊哭邊拿扇子扇墳頭。莊子就很奇怪,就問她為何如此。小寡婦就跟他說,“我老公臨死之前立下一個遺囑,說只要他的墳頭干掉了,我就可以改嫁了?!鼻f子就突然很觸動,他想到自己的老婆,他想自己的老婆是不是也很盼自己死。

回去之后,莊子就假裝自己死掉了。這時候,他的徒弟正好得了一個必須吃人腦子才能治好的病,但找不到人頭,怎么辦呢?莊子的妻子只能劈開棺材,取莊子的腦子。這個黃梅戲電視劇拍得非常棒,半夜驚雷,怒目橫眉的莊子老婆,就拿這把斧子去劈棺材。這也是《三言二拍》里面講的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為了現在的愛情,要把前任老公的棺材劈開。

馮夢龍試圖用這個故事解釋,為什么莊子會在自己老婆死了之后這么開心,還鼓盆而歌。但我覺得,這兩個故事可能是講了一種道家的情感主張,就是對愛情并不特別執著的一種狀態,后來這某種意義上也成了很多中國人的觀念。直到五四運動之后,個人主義思潮興起,西方的許多情感觀念隨著文藝作品、哲學作品傳入后,中國人才開始把愛作為一種奉獻式的東西。我覺得中國人的性格底色讓我們可能更接近于莊子這樣的情感模式,傳統的情感模式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激烈。

林柳逸

正是基于沈老師剛才提供的這種語境,所以我現在回看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故事的時候,才會覺得有點震驚。柏拉圖所謂的“愛的階梯”,主張的是戀人之間需要跨越所謂的肉體之愛,走向知識之愛,最后走向真理之愛,他認為愛是一個不斷向上的階梯。但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是一個倒退的階梯。他們相識于學堂,在追求真理和知識的過程當中相知相愛,但愛情的結果是,他們不斷地走下神圣的階梯,最終回到純粹的身體之愛,情欲之愛。

我反而覺得梁祝這樣的愛情故事中包含著某種革命性,它是“逆柏拉圖”的階梯,也是對那種道家情感觀念、傳統中國情感模式的一種顛覆。

對我影響比較大的哲學家可能是阿蘭·巴迪歐,他解答了我關于愛和時間之間關系的困惑。他講過,當一個人說我愛你的時候,他其實說的是“我將永遠愛你”,這個觀念對我影響比較大。有些人覺得愛是瞬間,但在巴迪歐看來,愛不僅僅是一種情感,它也是一種意志、一種判斷、一種決定,即,我決定我將永遠愛你。他解釋了愛和時間的關系,我遇到你,是一種偶然,但我愿意、我決定,要把這場偶然的事件變成必然的宿命。這種把偶然變成必然的情感,我們把它稱之為愛。

我經常跟朋友開玩笑,我說,“柏拉圖說愛是階梯,但我們這個時代的問題是,我們的這個階梯,它沒有無障礙設施。”或者說,我們都是不健全的人,某種意義上,我們都需要無障礙設施,才能夠上得了這個階梯。這也許解釋了為什么當代人發明了很多工具來介入愛情。

今天,我們借用各種各樣跨學科的語言來討論愛情。前段時間《還有明天》特別火,其中女主角每天都在遭受家暴,但是當她向閨蜜訴苦的時候,她總是會說,“唉,沒辦法,誰讓他(丈夫)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她用這樣的方式給丈夫的暴力開脫,給她自己的處境開脫。我看到這我就在想,如果是在今天,我們的女主角很可能會說,“沒辦法,她原生家庭有問題”,對吧?大量的心理學術語和社科黑話的入侵,好像可以幫助我們了解什么是愛情。但一種真切的愛,簡單純粹的愛,似乎變得更加困難了。當愛情成為一種科學的時候,當類似這樣的精神分析學術語,或者說理論概念入侵愛情的時候,會對我們時代的愛情觀念造成什么影響?

余明鋒

對的,愛情甚至成了一種病理學的研究對象。用大量的精神分析術語來看待愛,我想這現象折射出現代人對自我認知的一個非常高的要求,以及,對自我的深度不確定的茫然。精神分析的這些術語好像能夠給我們一個與人相處的關系指南針,一個羅盤,它還披著科學的外表。星座、16型人格,其實都是我們自我認知的一種方式。這折射出我們對自我的好奇和在意,但另一方面又有非常強的不安全感和自我保護意識。

在自主性的追求當中,愛情成了我們要去抵御的東西,要去防范的東西。因為在愛當中,人會有喪失主體性的可能,你會“fall in love”,你會掉進去、會陷落。而這個陷落,是現代人最警惕的。我們會自我防衛,這時候這些好用又好看的術語就成了武器,我們用來分析對方,也用來分析自身,它成了現代人面對事情的方式。

齊澤克和巴迪歐談愛的時候的那種高昂語調,在今天似乎變得不合時宜了,但在對愛情的消解、防備、調侃、警惕之后,看到哲學家從古典質樸的方向談論愛情,也會給我們帶來反思和沖擊。

林柳逸

可能是在當代主體性喪失的代價有點過大了。

余明鋒

對于自我的追求,在百年前是通過愛情來達到的,而在今天是通過對愛情的防備來實現的,這恐怕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沈彬

就像韓炳哲說的,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愛情變成了一個消費品,就像電影《50度灰》表現的一樣,性也好,愛情也好,變成了一個類似于合同關系的消費品。在這個消費的過程中,不許有任何損害我的危險,我付出了錢和精力,不應該承受任何不好的東西。那么我們就看到,很多年輕人愛“磕CP”,那他們為什么不去自己體驗愛情呢?可能在一種享樂主義的結構之下,我們不希望在愛情當中經歷任何的不快,覺得愛應該帶來快感,而不是變成負擔。

在消費的語境里看,你選擇這個和選擇那個,只不過是一個量的堆積,本質上都是無意志的他者。situationship也意味著現代人其實不希望在情感關系當中喪失自我,我們對于情感關系的期待是希望愛情成為一個無痛的、消費的過程。

林柳逸

就好像每個人走入愛情的時候,都變成了一個很擅長風險管控的基金經理。

余明鋒

不只是在愛情這件事上,現代人在生活方方面面都變成了基金經理的自我風險管理的角色,對待教育,對待職業,很大程度上我們也都是這樣的態度。

這可能也是為什么好像后現代的哲學家,齊澤克、巴迪歐這些左派思想家們,都好像很接近于純愛戰士,恐怕就是和他們的晚期資本主義批判是相關的,他們還是要為某種理想去辯護,來抵抗這樣一種晚期資本主義的生活現實。

林柳逸

剛剛沈老師舉的“代償愛情”的例子,其實特別能說明,我們這個時代的愛情更像從原先打包銷售的商品變成了一個零售小商品。在原本的語境下,愛情、性、婚姻,是一種三位一體的框架,非常具有持續性和穩定性。但現在卻變成了性和愛逐漸脫節,或者說愛和婚姻逐漸脫節,這讓愛情徹底變成了一種零售商品。

我最近也會想,是不是我們這一代人在某種意義上正遭受著關于自由選擇的暴力?各類社交媒體和軟件背后的平臺資本主義,讓自由選擇變成了一種暴政,這可能會導致個人的完美主義情結,讓人永遠會覺得是不是會有更好的選項。所以我在思考,技術到底在給我們施加怎樣的一種影響?以及,我更想討論的是,我們作為一個有能動性的人,是否可以跳脫出平臺或者技術給我們帶來的影響?

余明鋒

首先,當然每個時代都生活在每個時代的技術處境里,而我們今天這個時代的技術處境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技術如此深地滲入到我們的日常生活的細節當中。戀愛的方式從寫情書,變為寫郵件,再變成智能手機時代的QQ聊天和微信聊天。情感的節奏和強度,都在隨著技術手段發生變化。當你需要等待兩個星期才能收到情人的信的時候,你的情感長度會更長一些。但是現在,微信消息在瞬間可以抵達對方,這個時候的情感難免會變得更加情緒化、更加有即時性。

技術條件和我們的情感模式當然是有關系的,我覺得當代人的愛情觀念面臨著兩方面的挑戰。一方面是剛才談到的愛情、婚姻、性這三位一體結構的日趨瓦解,但我想補充一點,這個結構本身其實存在的時間并不長,在人類漫長的歷史當中,婚姻、性、愛情這三個事情綁在一起的時間并沒有那么長。至少婚姻和愛情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綁在一起的,在西方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這樣。比如中世紀西方對于浪漫愛情的想象是騎士對一個貴婦人的愛慕,這個愛慕往往是沒有“性”的實現的,跟婚姻更沒有關系,因為雙方的階層就有差距。在中國的傳統里也是這樣,首先婚姻是家庭之事。

所以這樣的三位一體的道德觀念,形成的時間其實非常晚,在我們這片土地上就更晚了。但是它仍然影響著今天我們關于家庭、性和愛情這三件事情的看法,很多人會覺得這三者不統一是不道德的。這個統一性在如今也面臨瓦解,這也是我們每一個人面臨的一個尷尬處境。

林柳逸

這樣想想覺得有點震驚,我們根深蒂固的家庭觀念、婚戀觀念,其實在歷史中存在的時間是那么短暫。但特別神奇的是,雖然這種三位一體的婚戀觀存在時間很短,但它存在的這幾十年又正好趕上了一個互聯網的時代,這種觀念因為有傳播技術的加成,所以非常深入人心。

余明鋒

對,電視劇、電影、文學等等媒介,其實都把我們固定在了這樣的觀念里。當然,這個觀念本身值得我們珍視,因為它是一種有commitment的生命模式。

我想講的第二點是,我們今天的生命喪失了做出承諾的能力,這是很麻煩的。如果說愛情作為信仰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那今天我們有另一種替代模式嗎?我想沒有。

今天我們的處境是剛才沈老師講的,我們不愿意受傷,我們不愿意承擔愛情的苦難,所以我們退回到situationship的關系,我們在安全的范圍內進行有限的情感交流,大家都不會太受傷。但是這種自我庇護的方式事實上會帶來嚴重的意義危機,雖然沒有自我的投注,對我們來說是安全了,但安全也意味著我們的生命沒有根本的意義可言,因為這一切都成了多巴胺的分泌,都成了個人獲取快感的手段。這是我覺得值得我們去反思的一種人性的狀況。

痛苦恐懼癥:當代的愛者,成為風險管控的基金經理

林柳逸

剛剛我們講到對痛苦的恐懼,最近嚴飛老師也提出一種說法,叫做痛苦恐懼癥,他觀察到的是,當代社會的痛因越來越少,但我們的痛感卻越來越強。韓炳哲也闡述了很多這樣的觀點,當代人可能因為對痛苦的恐懼,而喪失某種去愛的能力。伊娃·易洛斯寫的《愛,為什么痛》也在從痛苦的角度去談論愛。

所以我想問,這種愛與痛之間的強邏輯是怎么形成的?愛就一定必須是痛苦的嗎?愛和痛苦之間的關系是什么?跟自我之間的關系又是什么?在我們今天的這個語境當中,我們為什么會如此恐懼痛?

沈彬

韓炳哲在寫《愛欲之死》里面批評的對象實際是??碌淖杂芍髁x。他認為現在這種所謂的自由主義不是真正給人自由,而是變成了一種優績主義,變成一種自我剝削。這種優績主義使一切變得功利。落實到愛情層面,諸如“斬男”這樣的詞匯的出現,完全是一種“我要把對方拿下”的功利主義視角,對象不是愛的對象,而變成了消費的對象。

傳統意義上的愛更像是一種自我的奉獻,像黑格爾哲學里面講的主奴關系,就是指在愛情當中我們能夠在他者身上看見自我,通過我的勞動、我的付出,在他者身上能夠看見我。但現代人對于愛情可能并不在乎這樣的主奴關系,而只希望得到他者的贊揚。

余明鋒

關于痛苦的問題,我覺得這其實是問題的關鍵。為什么愛一定會痛呢?社會學家伊娃·易洛斯有一本書的標題非常好,《愛,為什么痛?》。這是由愛當中的兩個人的主體性境況決定的,當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意味著我出讓自身的完整性,意味著他的存在對于我來說是有根本重要性的,意味著只有當他存在,我才完整,甚至也意味著只要他存在,我就完整。

這其實是愛的甜蜜,因為這樣的完整性,我們在生活當中其實很難得到。如果你沒有把自己投注出去,沒有把自己出讓出去的話,其實就達不到這個意義上的滿足,它是一種獨特的滿足結構。

也因此,它一定會痛,為什么呢?因為你是如此的在意對方,尼采說過一個類似的觀點——在愛情當中,很多時候我們處于一個奴性狀態。但當兩個人進入到二元一體的境況的時候,它一定是一個不穩定的情況。兩個人一直在較勁,力量對比很難達到真正的平衡。這就是愛為什么痛的原因。

并且,在愛情當中,我們對“承認”的要求是超過于尋常的,因為你要是對方的唯一,只有當你是他的唯一的時候,他對你的唯一才有意義。這和一個信徒跟上帝的關系是一樣的,只不過它采取了一個世俗的形式。而且對于上帝而言,只要你的信仰足夠堅定的話,你們的關系是足夠穩定的。但是愛情呢?因為人畢竟是有限的個體,所以它不夠穩定,所以愛一定會痛,而且是非常深的痛。

另一方面,當我們如此小心翼翼地避免痛苦的時候,我們也就回避了更深的滿足,對于生命的投入感和成就感也跟我們擦肩而過了。

林柳逸

剛聽您說的時候我就在想,其實在situationship這種關系中,往往至少有一方是感受到痛苦的,因為它就很像是當代交易失敗的一種情感關系??赡芪覀儗Π閭H的要求越來越嚴格,他的家庭背景,他的外貌,他的種種條件上都要跟我匹配。如果說對方有某一方面達不到這個要求,就無法進入到正常的戀愛關系當中去,就會出現所謂的situationship。

所以其實這是非常機械主義的一種情感。這背后的情感觀念,反而意味著某種情感保守主義,意味著一系列的理性的算計。

有一位日本的社會學家研究過這種鏈條,當經濟越不穩定的時候,情感的保守主義傾向就會越嚴重。比如說當時的日本經濟泡沫破裂之后,終身雇傭制瓦解之后,正式雇傭員工的比例從85%降到59%,青年的貧困率瞬間升高,大家就會出現逃避婚姻、壓縮戀愛支出的狀況。

我們剛剛聊了這么多,所謂的消極意義,以及批判的視角,但是像余老師說的,“所謂的性、愛情和婚姻的綁定,也不過就是很短暫的歷史時期的產物”,那將眼光放得更長遠來看的話,也許我們現在只是在進行某種探索,說不定導向的是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呢?大家也可以聊一下這種情感,比如說situationship的誕生,或者更多的多元關系的發生,有沒有可能會帶來更積極的一種面向?

沈彬

我覺得小紅書上的用戶,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那些在表層的,很容易被發現的一小部分人,但其實我覺得,我們現代人的思想層次非常豐富,有前現代的,有現代的,有后現代的。我們現在講的東西,可能是在后現代的思想群體中可以看到的,比如在一線城市,大學畢業的青年男女們。但在大同訂婚強奸案中,我們又看到另一種邏輯。這個案件的刑事責任先不說,可能有很大的爭議,但我想說的是,從里面一些小細節可以看出,這兩個人從相親的第一時間,就奔著算計去了。雙方談的第一個話題不是"我愛你"、"你愛我",談的是我們以后要訂婚了,你要給我多少錢,見面費要給多少,改口費要多少,你要給我置辦幾套衣服幾件金首飾。雙方都是交易的邏輯,并且一點也沒有違和感。

所以可以發現,我們在談論的是在一定程度上比較后現代的東西,但中國的實際情況是,許多人可能都還是處于前現代的思想觀念中。甚至我不知道,小紅書上這些情感博主,如果春節回家去,跟村里邊的人怎么去談situationship這些東西?

余明鋒

這真的是我們的社會現實,如果你在一線城市工作,你會發現我們今天在討論的東西是我們的日常。但是當你回到三線,回到農村的時候,你就會聽到"什么時候結婚???"這種問題。

后現代的末人社會的處境當中的這種算計,和前現代的那些保守的東西一旦疊加起來,它形成的這種奇觀是非常有意思的。

所謂前現代,就是說兩個人結婚,跟愛情沒什么關系,它就是一個家庭的事,傳宗接代的事。那么這種前現代的事情,和后現代的對于愛情的消解,兩個事情一疊加,它會出現一種前所未有的奇觀,如果只是傳統的社會,還不至于這么奇葩。

林柳逸

剛剛我們講到的這些,其實一直會讓我想到鮑曼的“液態之愛”這樣一個概念,好像在當代,我們更加追求輕量化的關系,輕量化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一直保持在某種彈性的狀態里。而為什么彈性的自我會被放到這么高的位置?是因為我們的生活其實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流動性,你不知道明天你還會不會在這家公司,會不會在這個城市,你必須讓自己在一種彈性的狀態當中。其實有點像一種資產配置,你的情感資產就只能放到余額寶里,不能存到定期里。

我覺得 situationship 的普及,某種意義上也讓我們對承諾越來越謹慎了,原本應該有的道德的負擔以及各種負擔都變得更小之后,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思考一下,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承諾?以及我們為什么會如此恐懼做出承諾?怎樣去重拾做出承諾的勇氣?或者說,在未來,做出承諾還是一件必要的事情嗎?

余明鋒

首先,也許我們今天談到的situationship,它可能真的是歷史過渡時期的一個狀態,它在未來很可能會有新的形態。第二點是剛才提到的commitment,承諾,它同時是一個金融學的概念,和借債、借錢、抵押、兌現,是相似的一個結構。在金融學當中,市場運行其實取決于對未來的預期,并且這個預期要有確定性。而我們今天覺得做出commitment需要非常謹慎,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們對于自己沒有穩定的預期。

但是我想說,即便如此,有承諾和沒有承諾是不一樣的。有承諾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你在超出你現在既有的舒適區去生活。假如你做出承諾的話,那意味著你把自己投注出去,那么這個時候你的生命狀態是不一樣的。

所以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里面有一句話,我覺得說得特別好,并且特別能夠針對我們這個時代,他說“我們要超出自己去愛”,他的一個關鍵思想就是,如果人沒有"自我超出"去存在的話,那么他其實沒有存在起來。意思就是,你只是活著,但你沒有存在起來,你要怎么存在起來?你必須超出自己去存在。而這個意義上的愛,其實是一種自我超出的形式。

愛是將自我押注出去,這當然也意味著冒險。所以尼采緊接著說,"你們要學會愛,你們要飲下你們的愛的苦悲。"這也就回到痛苦的問題。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愛其實是和痛苦又是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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