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赤子

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不知道在我之后，世界上還會有多少精彩人物出場，但還好在有生之年，我見識了黃永玉。像是幽暗中彗星劃破天際，彗尾在天際熱烈燃燒著，在此之后，那絢爛的余暉仍震撼人心，令人不能忘懷。

黃永玉的作品和人格，真是獨一無二的精彩！看他的畫，畫得好，很有意味，這次看展更震驚我的是，老頭兒都到九十六、七歲了，白描的功夫還相當深厚，手也太穩定了！

這次上海世博會博物館的展覽在名字里，強調了“黃永玉新作展”，因為這是他九十歲以后創作的新作品，一直到2023年他去世。

他真是超有趣的老頭，又可愛又拽，一個豁達開朗的人，有著沒有年齡感的靈魂！他說自己最喜歡上海，他講自己年輕時在上海的經歷，遇到的人物和事情，真的太感動人，而呼應到正站在上海世博會博物館看展的我，不由得也得意起來：“老頭兒真有眼光！”

“黃永玉，湘西流浪漢，愛好打架、逃學、偷吃爸爸做的鵪鶉腦殼，初中留級5次，因打人退學，燒過瓷器，做過棺材，在小學、中學、大學當過老師，抗戰期間在戰地服務團畫過海報，在香港寫過電影劇本，打獵、做煙斗，60多歲在動物園門口制服了三個搶劫的小伙子。80歲時說自己還是想組織一個俠客隊伍，劫富濟貧，伸張正義，“比打官司解決問題好”。（引自《人物》，作者李斐然）

“畫是黃永玉的情感表達，所有情緒都潑灑在畫紙上。他的畫里裝著赤誠的喜悅、天真的希望，有時候恨也會突然而來。黃永玉喜歡畫花，花是最自由的自我表達，想開就開，想敗就敗，不用服從任何命令。”

“黃永玉至今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作品，他沒數過，也不記得。只是每天干活兒，創作各種各樣的作品，他前半生刻木刻，20世紀70年代畫水墨，80年代畫線描，90年代在意大利開始畫油畫和雕塑，回國后他做過陶瓷，畫紫砂壺，與此同時，他還在每年寫詩、寫散文、寫小說。給兒子寫信說，自己的半輩子是一刀一刀地鏟，“文革”以后，一筆一筆在畫，后來，一個字一個字在寫。這一輩子就是這樣。”

黃永玉說：“我們畫畫的一個主要的東西就是去研究畫畫，不能整天重復地畫你所熟悉的畫，我們總要想辦法畫一張生的，陌生的技巧去探索一些題材，或者克服難度，或者克服它的色澤上的問題，或者其它的問題，有時想要想好多年，真的要想好多年。”

看老頭兒的畫展，真的是邊看邊樂，有些題跋寫得幽默風趣，然后到最后一個廳里，看著《小夜曲》，覺得那種歷久彌新的愛情，好甜啊。

黃永玉在追求張梅溪的時候，為了打敗競爭對手，贏得芳心，他使出了在集美學校學到的本事：吹小號。當時黃永玉的房間在樓上靠街的那一側，另一個方向有一扇大窗，對著幾十畝草地和樹林。每天早上太陽啦，霧啦，小學生唱歌啦，雞叫啦，都灌進那沒有窗門框的窗洞里來。很多年后，在他的散文中，他透露出當年這個甜蜜的小伎倆：“大清早見她從老遠冉冉而來，我便吹起小法國號歡迎，弄得同事們漸漸明白，女朋友上班跟我的號聲大有牽連。”

最后是整個展覽的結束《今夜》，我想一切盡在這張畫里了。

這是在2022年，黃永玉端正的寫著，而我正在2025年的今夜里讀著：

“愿上天給人間每個人都有美好的今夜，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十年如此，百年如此。

告訴子孫們，人應該擁有如今夜之權利，過寧馨如今夜之日子。這幅留在人手惟愿它能平安底保存下來，欣賞它，試著猜想作者和觀眾當年在這幅畫前的笑容和笑聲……

比如考古學家舉它對未來的某一天如今夜的觀眾說，這幅畫是個九十多近一百歲的老頭畫的，水平雖然算不得高，留傳至今，起碼能給后人一點歡喜，告訴我們，那時候人們是如何打發日子的。”

·2·現場

·3·故事

查資料時翻到了一些故事，真得太有趣了，必須得記一筆：

1.黃永玉到學校開家長會，兒子上學打了架，他見面第一句話是：“打贏了沒？”臨開學，孩子們都圍著黃永玉，挨個跟他學招式。理由是馬上開學了，會打架才能好好上學。

2.黃永玉一家在大雅寶胡同甲二號住了好長時間，這里是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工宿舍，孩子們管他叫黃叔叔。其他爸爸教孩子寫生、素描、調顏色，只有黃叔叔陪孩子們玩，斗蛐蛐，舞獅子，舉著小旗子帶全院二三十個孩子去動物園。

3.他喜歡打趣，不愿意太正經，樂為“浪蕩漢子”，但讀過《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的人想必都能看出，他內心深處其實溫暖而柔軟，對故鄉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一山一水都心懷悲切，是一個隱藏很深的情懷黨，與其頑皮搗亂的表面形象形成了精神張力。

4.有人審問他怎么把浪花畫出動態，他的答案是拿一塊抹布，蘸上顏色后卷起來一抹就行。寫作技巧、筆墨講究，他并不是不知道規矩的存在，但是他不在乎，黃永玉的作品里，每一根線條都叫黃永玉，橫七豎八地肆意活著，它們是一種新的規矩：我管他呢！

5.香港導演楊凡第一次看到黃永玉的畫，“我的眼睛突然間好像打開了另外一道門”。那是1979年，他從香港第一次到廣州看黃永玉的畫展。你看見他的那個彩色，荷花、櫻花、所有的花，就等于是百花齊放，所有的顏色都出來了！我就很驚訝，一個中國畫家怎么會有那么多的西洋色彩在里面？

6.黃永玉和張溪梅是自由戀愛，并渡過了一生。

7.黃永玉的母親是女校校長，他回憶中的母親：“她教的舞蹈是很出色而大膽的，記得因為舞蹈是否有傷風化的問題還和當地的行政長官狠狠地干過幾仗，而都是以她的勝利告終。她第一個剪短發，第一個穿短裙，也鼓勵她的學生們這么做，在當時的確是頗有膽識的。”

8.黃永玉小學逃學，中學留級，初中一共留了五次級。但學校的圖書館有六層樓，他基本上把里面的書從頭到尾都翻了一遍。聽說以后校友聚會時，曾經跟黃永玉同班的有一百五六十人。那是因為黃永玉總是留級，于是積累了大量的同窗。

9.在那些風雨飄搖的歲月里，黃永玉一家人被趕進一間狹小的房子，光線很差。張梅溪的身體本來就弱，加上這一打擊就病倒了。黃永玉心急如焚，請醫生治了也不見好，于是他靈機一動，在房子墻上畫了一個兩米多寬的大窗子，窗外是絢麗的花草，還有明亮的太陽，頓時滿屋生輝。黃永玉苦中作樂，給新居取名叫“罐齋”。

10.黃永玉和金庸作過同事，他在《大公報》擔任美術編輯，每個月薪水100港幣，房租至少要花掉一半。1953年2月，黃永玉攜家眷來到北京，供職于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當時他是該校最年輕的講師，月薪90元。

11.在泉州時，黃永玉還是很頑皮，去弘一法師李叔同的禪院里爬樹，摘玉蘭花。也就此認識了大師。

12.黃永玉辦畫展，從來不請名流人物來剪彩。他實在不喜歡這一套，他覺得藝術面前人人平等，大家喜歡來看就可以了。

但是，2006年他在北京舉辦個人畫展時，卻破例準備請人來剪彩。這個受邀剪彩的嘉賓，不是首富，不是領導，不是明星，不是大腕。他是一個平民百姓，是一個被黃永玉視作朋友的普通人。黃永玉的這個朋友，在他最困難、最危險的時候，黃永玉被打上“反革命”印記時，這個朋友一直用屬于自己的方式鼓勵他，給予他希望。

黃永玉的這個朋友是花農，他給黃永玉送花，說：“別難過了，看花吧。”他給黃永玉送來好花，春夏秋冬，一輛自行車裝來五六盆花。

13.“余年過七十，稱雄板犟，撒惡霸腰，雙眼茫茫，早就歇手；喊號吹哨，頂書過河，氣力既衰，自覺下臺。殘年已到，板煙釅茶不斷，不咳嗽，不失眠數十年。嗜啖多加蒜辣之豬大腸，豬腳，及帶板筋之牛肉，洋藿、苦瓜、蕨菜、瀏陽豆豉加豬油渣炒青辣子，豆腐干、霉豆豉、水豆豉無一不愛。愛喝酒朋友，愛擺龍門陣，愛本地戲，愛好音樂，好書。討厭失禮放肆老少，尤其討厭油皮涎臉登門求畫者，逢此輩必帶其到險峻亂木山上亂爬，使其累成孫子，口吐白沫說不成話，直至狼狽逃竄，不見蹤影。不喝酒，不聽卡拉OK，不打麻將及各類紙牌。不喜歡向屋內及窗外扔垃圾吐痰。此屋亦不讓人拍電影及旅游參觀。”

展覽到2025年6月8日，免費

地點：上海世博會博物館

介紹：展示了黃永玉黃老在90歲以后創作的彩墨、版畫、雕塑等200余件作品，并系統性地展出了他的手稿、出版物及文獻檔案。本次展覽通過上海敘事的新視角，向這位“百歲藝術頑童”對生命的熾熱凝視致以最深成的敬意。

·4·仍是赤子

本來我以為一個人體面的老去是很有難度的，這需要時間、人力、精力、資源，但是看到黃永玉這種樂觀豁達的心態，看他對待死亡的從容，讓走在后面的人不再害怕。

他的生命像是一條奔流的大河，你看著它奔騰不息任性流暢、以為它將成為遠方的瀑布，但是最終，它卻成為天上銀河，成為繁星的一部分。

·5·相關閱讀

《比我老的老頭》

《我是黃永玉》

《黃永玉，人只要笑，就沒有輸》

《畫壇奇才：黃永玉傳》以及黃永玉多篇著作等……

關于這次的背景音樂，本來是想要放Adrián Berenguer的《The Gift》，可惜平臺沒有，所以換成他的《October》。也非常好聽！

像是泉水涌出大地，與天空的雨赤誠相會。

如此漫長，如此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