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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58年:柳永詞為什么時好時壞?

2025-05-14 20:0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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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好,這里是《文明》節(jié)目,歡迎你穿越到公元1058年,北宋嘉祐三年;大遼清寧四年。

這一年,大臣們就跟約好了似的,開始就同一個問題給皇帝宋仁宗添不痛快。什么問題啊?關(guān)于皇儲的問題。

宋仁宗以前生過3個兒子,但是都夭折了。你今年可49歲了,奔5了啊,你們老趙家此前的皇帝可都沒有超過60歲的,你自己身體狀況,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前年,也就是1056年,大年初一仁宗在朝堂上發(fā)病,差一點就駕崩了。兩年時間過去了,大臣們有共識了:皇儲問題絕不能再拖了。必須敦促皇帝,趕緊在皇族中找一個男孩,為國家預(yù)備一個接班人。

站出來說話的人很多。比如范鎮(zhèn)。這位很有名,二十四史中的《新唐書》就是他和歐陽修等人一起修的。他為皇儲的事兒,幾年前就開始上奏章,前后寫了19份,頭發(fā)都急白了。見了皇帝就哭,仁宗性格好啊,也跟著哭。哭是陪著哭,但是皇帝的心態(tài)還是不一樣。一方面,仁宗下了班之后,到后宮還努力呢,畢竟也正當(dāng)年;另一方面,努力也有成果,后宮確實也有人不斷懷孕,不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你非說他就生不出兒子,皇帝心里也不服啊。所以,兩個人哭到最后,仁宗說,我知道你是個忠臣,你說的話也不錯,但是你能不能在等我三兩年,給我機(jī)會,我再試試?

到了今年,范鎮(zhèn)又來了,張嘴就說,你不是許給我了嗎?不是說好了等你兩三年嗎?時間到了現(xiàn)在總該辦了吧?你看,就這么緊盯不舍。仁宗脾氣再好,你天天說他一個大男人生不出孩子,他也臉上掛不住不是?

范鎮(zhèn)這還算好的,還有一位出手了,那就厲害了——包拯。

包拯今年也是跟皇帝說,不能拖了,您得立個太子了。仁宗說,那你覺得該立誰呢?包拯一聽就急了,說你不能這么問,你這么問,就是懷疑我的動機(jī)。好像我是要燒誰的冷灶,討好未來的皇帝似的。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而且沒兒子,我不是為自己家族的未來邀寵,我動機(jī)純潔得很。

這個地方我要插一句。包拯怎么說自己沒有兒子呢?包拯確實有兒子,但1058年他說自己沒有兒子,也是實情,他大兒子二十歲就死了,他有個小兒子,是1057年妾室生的,但這個妾室生孩子,包拯并不知情,是偷偷被孩子的大嫂養(yǎng)著,兩三歲才認(rèn)了親的。

你看,包拯雖然耿直,但是政治敏感性特別高。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仁宗給他挖這么大坑,他是不跳的。

其實,大臣們并不是杞人憂天。從這一年開始,仁宗的身體確實是一直在走下坡路,5年后,也就是1063年他就駕崩了。這個話題我們暫且按下不表。

這一年,我們《文明》節(jié)目要說的,不是宋仁宗的死,而是另一位宋朝大名人的死。他就是大詞人柳永。

柳永的詞真是寫得好啊。最著名的《雨霖鈴》,我們上中學(xué)的時候都學(xué)過。“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

遙想當(dāng)年,多少少年心事,都在這首詞里了。整個中國古典文學(xué)宇宙中,寫離別這個場景,這首詞應(yīng)該是最有名的一篇了。

但是問題來了:如果你去看各種百科,里面寫柳永的卒年,通常標(biāo)的都是1053年。誒,為什么我們會在1058年來聊柳永之死呢?

柳永之死

我們先來破一個案,大詞人柳永到底是哪年去世的?

很多書上寫的都是1053年,這是文史大家唐圭璋先生在上世紀(jì)50年代提出來的一個說法。大概的考證思路是這樣的:首先找到了一份記載,說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在當(dāng)潤州地方官的時候,發(fā)現(xiàn)柳永死了,但是還沒有安葬,就到處找柳永的后人,找不到,所以王安禮就出錢把柳永給安葬了。古人死了,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暫時不能入土為安,就把棺材先寄放在一個地方,比如廟里,然后找機(jī)會再安葬,這是常有的事。比如杜甫,公元770年去世的,死在湖南,他兒子沒有力量安葬他,一直等到杜甫的孫子,才靠四處乞討,把杜甫的靈柩運(yùn)回河南安葬。從死到下葬,這中間有40多年。古時候,這種事很常見。

那柳永死了多少年才被王安禮安葬呢?找,找,找,又找到一個很間接的證據(jù),有人說,見過柳永侄子寫的柳永的墓志銘,上面說的是,柳永去世后二十多年才得以安葬。

好了,那王安禮在潤州當(dāng)官是什么時候呢?這個就好查了:宋神宗熙寧8年,公元1075年。那1075減去20年,這是1055年。但是,墓志銘上也沒說是20年整啊,說的是20多年,那就毛估估,再多算兩年吧:柳永大概死于1053年,就是這么考證出來的。

雖然得出的只是這么個數(shù)字,但是唐圭璋先生考證這個問題,在中國詞學(xué)史上可是個大事。為啥?因為他拓寬了文學(xué)研究的眼界。一個文學(xué)的問題,不能局限在文學(xué)內(nèi)部,要放眼到整個社會圖景里去看,才能找到答案。

那這個答案對不對呢?后來的學(xué)者沿著唐圭璋先生開拓的這個思路,又提出了新的見解。我手里的這本書,是薛瑞生先生的《柳永別傳》,這里面就提出了一個新的考證思路。他不是沖著原來的證據(jù)直接去的,而是找到了另外一個線索:柳永的兒子,柳涗(shuì)。

資料顯示:柳涗是1063年中的進(jìn)士,然后一直當(dāng)官。這個線索可太重要了。它至少說明三點:

第一,柳永是有兒子的,前面介紹,他還是有侄子的,而且這兩個人都中了進(jìn)士。這樣的家族,死后沒法安葬,還要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在20多年后出錢去替他辦這件事?這種情況,可能性不大。所以,柳永死于1053年這個推斷就立不住腳了。

第二,柳涗是1063年中的進(jìn)士,那么之前的27個月內(nèi),柳永不可能死。因為按照那個時代的規(guī)矩,父親一死,兒子要守孝三年,至少是27個月,柳涗就不可能參加科舉了。

第三,有記載,1067年,柳涗按照正常程序還晉升了一次。如果是守孝期間,這當(dāng)然也不可能。所以,柳永也不可能死在1063到1067之間。

詳細(xì)的考證過程我這里不細(xì)說了,總之,薛瑞生先生的整個考據(jù)過程非常細(xì)密,這篇文章叫《柳永卒年及葬地考》,如果你想了解高水平的歷史考據(jù),可以自己去看這篇文章。總之,最后的結(jié)論是,柳永不可能死于1058年之前。你看,這才是我們要在1058年說柳永的原因。

果真如此的話,那柳永至少活了73歲,也有可能活到了80多歲。作為被柳永深深打動過的人,我是打心底里愿意聽到這個好消息的。

我之所以要介紹一下這個考證過程,就是想請你來感受一下:即使只是一個文學(xué)問題,也必須回到當(dāng)時的社會條件、人物處境、制度文化的環(huán)境下,才有可能逼近真相。比如剛才這兩段考證,就牽涉到了當(dāng)時的喪葬習(xí)俗和守孝制度。只用文學(xué)眼光,或者“大詞人”這一個標(biāo)簽,是看不到真實的柳永的。

好,如果你接受這個前提,我們就再來問——柳永是誰?柳永身上有很多個第一。我們一層層地來看。

首先,他是詞中“婉約派”的頭號大宗師。一想起婉約派的詞,最著名的意象就是:“十七八女郎,執(zhí)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對應(yīng)的,豪放派詞的意象就是“關(guān)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蘇東坡的‘大江東去’。”你看,連婉約詞派大門上的招牌,用的都是柳永寫的句子,他的江湖地位能不高嗎?這是門派內(nèi)的地位,那跳出一層看呢?站在整個詩詞創(chuàng)作的歷史上看呢?

柳永還有一個第一:他是慢詞,也就是長篇詞的開拓者。柳永之前,詞的創(chuàng)作一般都是小令,一般都在60個字以下,而柳永的詞,有一半都是長調(diào)。最長的有200多個字。是柳永開啟了長篇詞的傳統(tǒng)。

那再跳出來一層呢?不僅是詞的歷史,從整個中國文學(xué)史上看,柳永身上還有一個“第一”,就是那句話了:“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用今天的詞兒說,柳永就是最受普通人民群眾喜愛的著名作家,是中國第一個流行文化巨星。前些年有人夸金庸的武俠小說,就說他是“凡有華人處,皆讀金庸書”。你一聽就知道,這是形容柳永那句話的翻版。像柳永這樣的文學(xué)家,在此前的中國文壇上是不可能有的。這種情況只有在宋代市民社會才有可能出現(xiàn)。真是時勢造英雄啊。

那如果再跳出文學(xué)界呢?柳永身上其實還有一個“第一”,那就是中國第一個被市場,而不是官場養(yǎng)活的知識分子。

在柳永之前,雖然也有像唐代李邕、韓愈那樣的人,靠給人寫文章掙了很多錢。但是,這些都是他們正式官俸之外的收入,他們并不以此謀生。

而柳永就不一樣了。柳永身上,有一整套完整的市場故事。故事不見得是真的,但這就是柳最終定格在歷史上的最終形象。

第一個故事是皇帝不要他。柳永因為年輕的時候在青樓里面實在過于有名,連皇帝都知道他的名氣。所以他參加科舉考試,皇帝一看他的名字,就問,這是那個很有名的柳永嗎?說是啊。皇帝說,“且去填詞”,就專心去填詞吧,我這里不歡迎。柳永一聽,說,好嘞!從此在歌樓舞館里面干脆就把招牌亮出來了,說,我這填的詞不一樣,我是“奉旨填詞”。你看,柳永靠市場討生活,那真是走投無路啊:皇帝替他關(guān)了一扇門,青樓為他開了一扇窗。

那柳永掙誰的錢呢?這就是他身上的第二個故事了。掙的就是青樓女子的錢。柳永寫詞給她們唱,或者干脆就寫她們,都能抬高這些女孩子的身價。創(chuàng)造價值,就能分享價值,所謂“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還有第三個故事,說的是柳永死的時候,沒有錢辦后事,結(jié)果是一群青樓女子湊錢,把他給葬了,然后每年春天的時候給他上墳,還給這個儀式起了一個名字,叫“吊柳七”。青樓女子對柳永的愛戴越傳越神,到了明朝的時候,馮夢龍寫《喻世明言》,干脆編了一首歌,我給你念念:“不愿穿綾羅,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黃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見,愿識柳七面。”

你發(fā)現(xiàn)沒有?這三個故事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柳永被從官場仕途驅(qū)逐出去,這是英雄遭迫害;但是,柳永有能力在市場中存活,活得還挺好,這是英雄得勝利;柳永還贏得了顧客的尊重和關(guān)照,這是英雄被愛戴。柳永在看似最不可能誕生英雄史詩的地方,偏偏就成就了一番英雄事業(yè)。完美!perfect!編劇都編不出這么完美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

好了,傳統(tǒng)的柳永形象,到這里也就定型了,如果你要拍一部爽劇,主角是柳永,你想他是一幅什么模樣?想必是:他,一襲白衣落拓不羈,他,一臉倦容酒色掏空,他倚翠偎紅,左擁右抱。如果這些女孩子需要填詞,那他肯定是才思泉涌,揮毫立就,然后就是吃穿不愁。

那你猜,真實的情況會是這樣嗎?

柳永的生意

柳永走不了仕途,所以只好流落在青樓,為那里的姑娘們填詞。在很多人的想象中,這是一個非常風(fēng)流快活的畫面。

其實,只要有一點社會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仕途不好走,青樓也不會輕松。整個社會都是按照“供給”和“需求”的鏈條連接起來的。如果在官場,那么鏈條中流淌的是權(quán)力和地位,如果在市場,那么鏈條中流淌的就是金錢和利益。在什么鏈條中生存,就要遵循這根鏈條的規(guī)則。獲得什么好處,你就要對好處的來源負(fù)責(zé),并接受這個環(huán)境的馴化。

比如,我們前面提到的,唐代的韓愈給人寫墓志銘掙錢,結(jié)果落下一個名聲,叫“諛墓”,諛是阿諛奉承的“諛”,墓是墳?zāi)沟摹澳埂保f白了就是吹捧死人。但是,只要韓愈拿了人家這錢,就得這么做。總不能說,錢你收了,然后一抹臉,說我可要秉筆直書嘍?這可不是有道德,這恰恰是不講商業(yè)道德。

而且請注意,這和你有錢沒錢沒關(guān)系,跟你從事的藝術(shù)有多高雅也沒關(guān)系,在市場環(huán)境中,你就必須遵守市場的規(guī)則。我舉個例子。這幅畫是齊白石畫的,作于1953年。據(jù)說,是有個朋友找齊白石畫畫。齊白石本來就以摳門聞名,這位朋友更摳,只拿來兩塊錢求畫。你想,齊白石當(dāng)時什么地位?87歲,名滿天下,你拿兩塊錢來求畫?齊白石給他畫了三片咸鴨蛋。一邊畫一邊生氣,錢也太少了,其中一片咸鴨蛋只畫了個空蛋殼。求畫人看畫小,又掏出五個錢讓加只蟈蟈。齊白石說蟈蟈十個錢兒起步,你這5個錢嘛,得了,給你在碗邊加只蒼蠅吧。據(jù)說,后來這幅畫拍賣的時候,因為這只蒼蠅,還加分了。但是在畫的當(dāng)時,蟈蟈就是蟈蟈的價碼,錢不給到,就只能畫蒼蠅。這就是規(guī)矩。在書畫界,這種規(guī)矩不能破,否則,你對花10個錢畫蟈蟈的客戶怎么交代?

打個岔,書畫界的這種作風(fēng),要感謝清代畫家,揚(yáng)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鄭板橋就公開說,要我寫字,“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lián)一兩。扇子、斗方五錢。什么禮物、食物,一概不要,只要現(xiàn)銀子。”這話還不是寫在紙上的,而是刻在碑上的。少廢話,只認(rèn)錢。

鄭板橋開了這個風(fēng)氣之先,后來的書畫家,基本都是這樣,明碼實價而且話還說得硬氣。比如黃永玉就公開貼出來:“畫、書法一律以現(xiàn)金交易為準(zhǔn)。鈔票面前,人人平等。當(dāng)場按件論價,鐵價不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糾纏講價,即時照原價加一倍,再講價者放惡狗咬之,惡臉惡言相向,驅(qū)逐出院!”

據(jù)說,還有一種軟一點的方法。就是老師負(fù)責(zé)畫畫寫字,老師是性情中人,不跟你談錢,畫完、寫完,送你了!拿走!什么錢不錢的?但是不好意思,這樣的字畫上面是沒有蓋章的,也就是沒有市場價值的。你要蓋章,老師就會說,喲,圖章在你師娘手里呢,你去找?guī)熌锇伞D闳フ野桑@時候師娘就會出場跟你談價格。

請注意,我這不是在談趣聞軼事,而是想讓你看到一個文化市場自然演化出來的行為模式。

我們今天確實看不到柳永當(dāng)年在宋代的青樓里是怎么做生意的了,但是按照常識,可以大體推想得出來。而且一旦你把它理解為生意,你會發(fā)現(xiàn),圍繞柳永的很多現(xiàn)象,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比如說,柳永的詞,我當(dāng)年讀這本《樂章集》的時候,就有一個強(qiáng)烈的感受,就是里面的水平波動也太大了。其中有《雨霖鈴》那樣的千古名作,有《八聲甘州》那樣的膾炙人口的佳作,就是那首“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

但是整個集子可是有200多首詞呢,整個翻下來,會發(fā)現(xiàn)里面有很多平庸,甚至是庸俗的作品。但是過去我是沒怎么在意這一點的。因為所有的作家都這樣啊,不可能每一篇都好嘛。

但是,如果你把柳永看成是一個在青樓里填詞謀生的生意人,而不是搞創(chuàng)作的文人,再去看這些平庸之作,突然發(fā)現(xiàn),嗨,冤枉柳永了。這些詞,不是文學(xué)作品,而是柳永寫的營銷軟文。

我舉個例子,這一首《晝夜樂》,“秀香家住桃花徑。”這秀香姑娘,叫什么名字,住哪兒,我先交待了哈。“算神仙、才堪并。”就是有才,有才得跟神仙似的。吹過了?軟文嘛,過點兒怕什么?“層波細(xì)翦明眸,膩玉圓搓素頸。”樣子好看,從眼睛寫到脖子。“愛把歌喉當(dāng)筵逞。遏天邊,亂云愁凝。言語似嬌鶯,一聲聲堪聽。”這段主要說的是秀香姑娘的歌兒唱得好。

接著下片:“洞房飲散簾幃靜。”酒席散了,“擁香衾、歡心稱。”這就寫到更私密的空間了,擱正人君子看,簡直又露骨,又不堪,節(jié)目里我就不能細(xì)講了。但是毫無疑問,這樣的詞,自然算不上佳作。但是,你把它看成一個廣告,它就合格了。

你可能會說,你怎么能這么武斷?怎么這就是廣告了?你去翻這本《樂章集》,有一個詞牌叫《木蘭花》,柳永一連寫了四首,每一首一開頭都跟剛才那首“秀香家住桃花徑”一樣,開頭就點名字,然后一通猛夸。比如“心娘自小能歌舞”、“佳娘捧板花鈿簇”、“蟲娘舉措皆溫潤”、“酥娘一搦腰肢裊”。有人說,這是柳永寫給姑娘的愛情詩。誰寫愛情詩,給每個姑娘的格式都一樣啊?而且是明知道會被傳揚(yáng)出去,還寫得格式一樣啊?

我為什么推測這是軟文?

首先,這符合廣告的寫作手法。今天的廣告、短視頻文案也是一樣,最重要的先說。所以起手就是姑娘的名字。

其次,其中有幾首詞,不僅吹噓姑娘的才色,甚至還報價格。比如,心娘那一首就說:“王孫若擬贈千金,只在畫樓東畔住”,你要是給錢,我就告訴你她在哪兒住。再比如,酥娘是“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你說這是愛情詩?有這么寫自己的愛人的嗎?

還有一點,你想過沒有?柳永之前,很少有被寫進(jìn)詩文而且留下名字的妓女,拼命想也就想起來兩個:南北朝時候的蘇小小和唐朝的薛濤。這說明,在那個時代在詩詞中寫女性,可以代指,可以虛指,一般不提倡直眉瞪眼地寫名字。但柳永的詞集里面,就有6位:秀香、英英、蟲娘、心娘、佳娘、酥娘等。我們可以合理推測:這是客戶的要求。你看,因為是你柳永寫的,所謂“一經(jīng)品題,聲價十倍”嘛,所以,能滿足客戶的需求,客戶給的錢才多啊。

這也順便解釋了另一個問題:為什么柳永有的寫妓女的詞,寫得又低俗、又露骨。這不是人家柳永不會高雅。連蘇東坡都點贊柳永,說柳永的有些句子:“不減唐人高處”。但是,廣告,有特定的使用場景,就是要追求這種效果。我要是秀香,我也提這樣的要求。我不要什么“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我就要“無限狂心乘酒興。這歡娛,漸入嘉境。”這樣客人才聽得懂嘛。客戶需要什么,我們就給什么,這才是生意嘛。

把柳永的詞理解為一樁生意,還能解釋一件事:柳永的詞集有一個特點,就是用的詞牌特別多。他留下來的詞一共是212首,用了126個詞牌,平均一個詞牌只寫上1.68 首就不用了。而像大詞人也是宰相的晏殊,平均一個詞牌用3.7次。柳永用過的很多詞牌,在歷史上也只有他一個人用過。

我看過去的解釋通常都是說柳永創(chuàng)作力特別強(qiáng),所以愿意創(chuàng)新。但如果從生意的角度來看這件事,答案也很簡單,還是那四個字:“客戶需要”嘛。 據(jù)說那些青樓教坊里搞音樂的人,每次拿到新曲子,馬上就跑來求柳永,來吧,幫我們填詞。

這跟那些精英士大夫就不一樣了。像晏殊那樣的宰相,寫詞就是個玩,所以愿意挑自己寫熟了的詞牌寫。而柳永要掙這個錢,就必須尊重客戶的需要。你們要我填哪個,我就填哪個。那可不就很分散嗎?姑娘們也一樣啊,愿意花錢給柳永的人,肯定是希望能創(chuàng)作一首自己的標(biāo)志性的保留曲目。我這兒還有一個旁證:唐朝有一個歌妓,夸下海口說,我能背誦白居易的《長恨歌》,我能跟其他女子一個價格嗎?你看,產(chǎn)品的差異性,這是這個市場的強(qiáng)烈需求。

從市場需求的視角,還能解釋一個事,就是柳永為什么要創(chuàng)作那么多慢詞,也就是長篇詞?

過去,這個現(xiàn)象,都是從詞這個文學(xué)體裁的演化角度來理解的。但是你想,柳永主要掙誰的錢?歌女的錢。那是掙普通歌女的錢,還是頭牌名歌女的錢?當(dāng)然是后者。這是文化市場的一個特點,市場一繁榮,自然就會產(chǎn)生頭部明星。她們掏得起錢,也愿意花錢來維持自己的地位。這就帶來歌詞作品的一個重要變化。

在柳永時代之前,歌詞和歌唱都是以酒宴為核心的。有點像今天的酒吧歌手:客人來酒吧,有自己的社交主題,歌手在旁邊助唱,只是我們的伴音。所以當(dāng)時的詞就是小令,一般不超過60個字。“令”這個字的原義,就是發(fā)一個信號,唐朝擺酒宴,唱一曲,勸客人喝一杯,一曲歌就是發(fā)一個信號,所以叫小令。所以你看,這個時候歌曲只是社交的附庸。

但是,當(dāng)市場演化出頭部的明星歌手之后,情況就變化了,歌手和她的舞臺變成了核心。大家今天之所以來,就是為了聽某某姑娘唱柳永為她寫的曲子。那歌曲就不是伴音,而是全場的焦點了。那自然,觀眾就要聽得長了。就像在過去戲園子里,名角兒來了,你不唱一大段,觀眾不過癮嘛。

這個時候柳永的本事就顯出來了。小令為什么是60個字以下?因為文人習(xí)慣寫詩,而律詩中最長的七律也就56個字。文人把寫詩的本事拿出來,稍微增減一些字,就是長短句的詞了。但是如果更長,100字甚至到200個字,這就是一般會寫詩的文人駕馭不了的了。對,篇幅不一樣,對寫作難度的要求完全不一樣。

我過去在電視臺工作,就知道,時間長度不同,一個電視片對編導(dǎo)水平的要求完全不一樣。如果是一兩分鐘的片子,把主題信息說清楚就行了;如果三五分鐘,光說清楚主題就不行了,得有關(guān)鍵的細(xì)節(jié);如果十幾分鐘的片子,就得有很好的結(jié)構(gòu)設(shè)計了;如果是30分鐘以上的片子,那考驗的就是編導(dǎo)對節(jié)奏的把握了。你看,時間越來越長,主題、細(xì)節(jié)、結(jié)構(gòu)、節(jié)奏,這些要求是逐漸加入的。所以,雖然我們不懂音律和填詞,但是柳永能駕馭那么長的慢詞,這其中的技術(shù)含量是極高的。

好了,說了這么多,我不是否定柳永的文學(xué)性。但是文學(xué)和市場,這是兩股完全不同的力量。

文學(xué)提供的演化動力,就是不甘平庸,就是求異,我別出心裁,才顯得出老夫手段。但是怎么不同呢?市場會提供另一個維度的演化動力,根據(jù)客戶的需求,找到求異和別出心裁的方向。這兩股力量合起來,我們就能理解柳永的詞為什么忽高忽低,大雅大俗。

時代之眼

我手里的,是顧衡老師寫的《西方藝術(shù)史》,是我見過的最好讀、最有趣的藝術(shù)史。為什么?因為這本書貫穿了一個概念,叫“時代之眼”。這是英國藝術(shù)史學(xué)者巴克森德爾提出來的詞兒。簡單說就是:你解讀一幅作品,不能上來就看作品,而是要先假設(shè)有這么一副眼睛,能夠穿越回畫家創(chuàng)作這幅作品的時代,看看他為什么這么創(chuàng)作。

用上時代之眼,同樣一幅作品,你能在上面看到的東西,那可就多嘍。我舉個例子。

比如倫勃朗的《夜巡》非常有名,它為什么會畫成這個樣子,人物為什么會這么排列?表現(xiàn)了什么主題?你要是只從這畫上解釋,也可以寫好長一篇論文。比如說,看見這幅畫里的小女孩了嗎?我就看過一個解釋說,甭問啊,一大群老爺們里面畫一個小姑娘,這是一個隱喻啊,光明和真理的化身啊,倫勃朗是荷蘭人,這是為了喚起荷蘭人反抗異族統(tǒng)治的光榮記憶。反正倫勃朗也不能活過來反駁。你說是光明和真理,大家也只好點頭。

但是如果用時代之眼看這幅畫呢?

這幅畫創(chuàng)作于1642年,當(dāng)時的荷蘭是新教國家,所以,畫家的客戶就不再是羅馬教會了,而是市民階層了。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ToB生意變成了ToC生意。這幅畫就是荷蘭的一個民兵組織,一人湊了1600荷蘭盾,集體委托倫勃朗創(chuàng)作的一幅畫,相當(dāng)于今天我們一個俱樂部搞活動,請人來拍一張集體照。

因為每個人都出了錢,而且出的錢數(shù)也一樣。畫家就必須要讓每個人都滿意,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畫上是C位。所以,倫勃朗先是雇了幾個打醬油的,把他們放到陰影里去當(dāng)襯托。然后又在畫面中添加了一個渾身通亮的小姑娘,讓她成為第二個光源,以避免后排的人太暗。這個小姑娘就是這么來的。

你看,這些創(chuàng)作動機(jī),其實和藝術(shù)沒有關(guān)系,它是市場和客戶提供的作用力。

還有一點,這幅畫叫《夜巡》,也有人分析,說這肯定畫的是民兵隊晚上巡視城市,你看,黑黢黢的,他們一個個整裝待發(fā)呢。其實,這幅畫之所以叫《夜巡》,是18世紀(jì)的事兒。原來這幅畫畫的是白天,因為掛在大廳里,被取暖的炭火熏了100多年,把畫面熏得暗暗的,讓后來看畫的人誤以為這是夜里。所以,這個名字起得也是個誤會。

這就是“時代之眼”的力量。它不僅讓我們穿越回歷史現(xiàn)場,更重要的是:它讓我們完成了“維度展開”,我們有可能從更多的角度來理解一個人、一樁事。

比如今天我們面對柳永。我們先別忙著畫地為牢,一看名字柳永,哦,詞人,文學(xué)家。那馬上推導(dǎo),他的詞就是文學(xué)作品啊。再推導(dǎo):文學(xué)作品那自然就是他的自我抒發(fā)啊。我們這代人,從小就被訓(xùn)練,面對一篇文章要總結(jié)“中心思想”,對啊,你寫了個東西,你總是要表達(dá)一點你內(nèi)心的東西吧?再一看,你寫了個姑娘,把姑娘寫得那么好看,甭問啊,你肯定是愛上她了啊。這是愛情詞。再一看,你寫得那么俗氣,甭問啊,你寫得俗,是因為你內(nèi)心俗啊。再推導(dǎo),你為啥內(nèi)心俗?肯定你人品有問題啊。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就這么評價過柳永,說他是個輕薄的人。

你看,這一路推導(dǎo)過來,表面上邏輯都沒問題,但實際上是在一個狹窄的巷道里閉目狂奔,對社會的豐富性、協(xié)作的復(fù)雜性和人性的多元性視而不見,結(jié)果就把一切都符號化、標(biāo)簽化、扁平化了。就像畫家畢加索說過這么一番話:“當(dāng)藝術(shù)評論家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會討論范式、架構(gòu)和涵義。而藝術(shù)家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會談?wù)勗谀膬耗苜I到便宜的松節(jié)油。”你看,真實世界的維度之多遠(yuǎn)超旁觀者的想象。

我們今天借著柳永這個話題,請出“時代之眼”這個方法,就是想看到:

一個人在那里說話,他有可能是在表達(dá),也有可能是在謀生;他正在做的,可能是生活,也可能是生意;一個作品是這幅樣子,有可能是銳意創(chuàng)新制造的結(jié)果,也有可能是騰挪躲閃導(dǎo)致的意外;一個作品的價值實現(xiàn),有可能是作為藝術(shù)被載入史冊,也可能是作為產(chǎn)品交付完成,為作者贏得了一頓飯或者幾吊錢。明白了這些,我們再去打量一下柳永的背影,我們就會覺得,什么風(fēng)流、低俗,想用這些字眼來總結(jié)柳永,也太蒼白了。

青樓中的柳永,身負(fù)絕世才華,仕途突然被阻,本來是一個走投無路的處境,但他居然能想到辦法,用一支筆掙錢養(yǎng)活自己。這樣的人,一邊解決眼前的問題,一邊超越當(dāng)下的時空,留下那么多不朽的詩篇,這樣的人生,已經(jīng)非常光華奪目了。

這讓我想到了另外一個人。他也寫歌詞,他也非常受普通人歡迎,他還是登堂入室被認(rèn)可為文學(xué)家。那就是2016年諾貝爾文學(xué)家獲得者,美國流行巨星鮑勃迪倫。

當(dāng)他得知自己獲獎的時候,還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日程有沖突,沒有辦法親自去領(lǐng)獎,所以他寫了一封書面的獲獎感言,由美國駐瑞典大使代為朗讀。其中有一段,是這么寫的:

當(dāng)我在世界巡演過程中收到獲獎信息時,我花了好一會兒去確認(rèn)這個信息,我當(dāng)時就想到了那位在文學(xué)史上擁有偉大形象的莎士比亞,我想他認(rèn)為自己是一位劇作家,他認(rèn)為他寫的文字并非是進(jìn)入文學(xué),而是為戲劇舞臺而生,是為了言說而不是閱讀,當(dāng)他在寫《哈姆雷特》時候,他一定在想這些問題,“誰是適合演這個角色的演員?”“演出資金到位了嗎?”“舞臺現(xiàn)場足夠容納觀眾嗎?”他的創(chuàng)作才華當(dāng)然無可置疑,但他還是需要去關(guān)心這些問題,甚至在他腦海中最遙遠(yuǎn)的一個疑問是,“這是文學(xué)嗎?”與莎士比亞一樣,我常常被音樂創(chuàng)作和日常雜事占據(jù)了大部分時間精力,“誰是更適合唱這首歌的人?”“這個錄音室更適合這張專輯嗎?”“我唱的音準(zhǔn)對嗎?”400年過去了,有些事并沒有變化。并且,我不止一次的問自己,“我的歌曲創(chuàng)作是文學(xué)嗎?”要感謝瑞典文學(xué)院,不僅愿意去考慮如此復(fù)雜的問題,還最終給出了如此精彩的回答。

是的,柳永、莎士比亞、鮑勃迪倫,他們寫下的東西是不是文學(xué)?這個問題,他們自己只是偶爾會想。他們一直在聚焦的,都只是運(yùn)用自己的才華,解決自己的難題。

好,這就是在公元1058年,我為你講述的柳永的故事。根據(jù)考證,這一年,他肯定還活著。他很有可能還會活10年以上,一直到80多歲才去世。祝他健康長壽,祝他心情好。

我們公元1059年,再見。

致敬

本期節(jié)目的最后,我想致敬明代的詞人楊慎,學(xué)問非常博雅,甚至有人說他的學(xué)問是明代第一。楊慎這個名字你可能不熟悉,但他有首作品,你肯定特別熟悉——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fēng)。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雄奇吧?

沒錯,就是放在小說《三國演義》開篇的那首定場詩,楊慎的《臨江仙》。這么雄奇的詞,配得上三國爭霸的風(fēng)云激蕩。

但是,我再給你念一篇他寫的散曲《水仙子》:“今夜風(fēng)光堪愛,可惜那人不在。臨行多是不曾留,故意將人怪。雙木架秋千,兩下深深拜。條香燒盡紙成灰,莫把心兒壞。”怎么樣?夠俗吧?

難就難在這里:一個人要博雅就能博雅,要淺俗就能淺俗。

致敬楊慎,致敬古往今來,所有的跟大詞人柳永一樣的“拿得起,放得下”。

參考文獻(xiàn):

(宋)李燾撰:《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2004 年。

(宋)柳永:《樂章集校注》,中華書局,1994年

(明)馮夢龍 編 許政揚(yáng)校注《喻世明言》,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1958年。

(清)葉夢得:《避暑錄話》, 山東人民出版社,2018年

顧衡:《西方藝術(shù)史》,新星出版社,2024年

張瓊:《傳承與革新——柳永詞考論》,中國書籍出版社,2021年。

薛瑞生:《柳永別傳:柳永生平事跡新證》,三秦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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