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5月12日下午，中美發布《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聯合聲明》。本次中美經貿高層會談取得實質性進展，大幅降低雙邊關稅水平，美方取消了共計91%的加征關稅，中方相應取消了91%的反制關稅；美方暫停實施24%的“對等關稅”，中方也相應暫停實施24%的反制關稅。

對全球市場來說，這都是一個大消息，中美資本市場都受消息影響而提振。如何看待中美此次達成的聯合聲明？我們與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院長鄭永年教授展開了對談。

中美經貿中方牽頭人、國務院副總理何立峰出席中方代表團舉行的新聞發布會。圖源：央視新聞

1.俠客島：中美同意大幅降低目前的關稅，建立中美經貿磋商機制。如何看待這些回歸理性的跡象？

鄭永年：聯合聲明整體是非常正面的好消息。不僅對中美兩國，對全世界也是好消息。所以我們看到聲明出來之前，WTO 總干事也對此表示歡迎。從中國的角度看，我們出去跟美國談判，實際上談的不僅是中美的事，更是肩負國際責任、全球責任。盡管還需繼續談判，但回歸理性協商總是非常好的起點。

世界不僅關注中美具體談了什么，更關注通過理性的談判，中美如何為世界經濟治理塑造新的方案。世界經濟治理不是單靠某一個國家可以做到的，需要抱著開放的態度，從大國責任出發，不排除其他國家尤其是不排除發展中國家，才可能為未來全球發展提供新的方案。從這個意義上看，現在這份階段性的成果很好。

2.俠客島：相較于此前美濫施關稅、中方堅決反制，聯合聲明體現出較大程度的緩和。這背后雙方的實力博弈起了怎樣的作用？

鄭永年：我們此前說過，中美貿易戰開啟，雙方要拼經濟韌性。實事求是地講，中國經濟韌性比美國強。中國也會受影響，但美國的影響面更廣。

前段時間中國對美出口下降，美國很多老百姓尤其是中產及以下的階層，生活馬上受到高通脹影響。MAGA運動號稱要保護勞工利益，但濫施關稅恰恰損傷勞工利益。經濟下行很快，恢復起來要很久，加上不久就要到來的中期選舉，這些都會對白宮構成壓力。所以我們看到，在談判之前，白宮已經通過各種渠道放風，說一直在談。當然其中很多是假消息。

我覺得這次很好的一點是，中美雙方通過談判，有可能為未來世界經濟秩序構建新的方案。1980年代美國和日本達成“廣場協議”，當時日本投降，一下子被打趴下；即便美國贏了，這種只顧及單邊利益的協議注定不可持續，美國面對的問題依然存在，沒有通過協議達成更合理的方案。而中國是絕對不會投降的，盡管下一階段談判還會很艱苦，但大家都認可了中國的實力。

世界經濟失衡是主要國家內部經濟失衡的體現。我一直在思考，白宮濫施關稅的現實背景還在那里擺著，未來世界經濟怎么走？大概率是主要國家內部經濟要重新均衡，比如60%-70%的經濟增長來自國內，30%-40%依靠貿易等來達成。這些問題，我們現在就要從國家前途、世界經濟前途的角度去考量。通過這次談判，為未來秩序構建基底才是關鍵。

美國財長貝森特（左）及美國貿易代表格里爾接受采訪。圖源：美媒

3.俠客島：此前反制關稅，我們是對等反制，有理有據有節；現在達成聲明，也是在平等對話協商的基礎上。這說明什么？

鄭永年：說明我們第一步對等反制的絕對正確。

用美國人的話說，不在餐桌旁就在菜單上。投降就一定會在菜單上。現在我們不僅在餐桌旁，而且跟我們站在一起的人還不少。如果大家都對單邊霸凌投降，這個世界就沒有合理性了。總得有人站出來說霸權不合理，因此中國的做法才得到那么多國家支持。這一階段打得非常漂亮。

當然中國不只是為了自己。我們談判也是為世界爭公義。

必須認識到這一點。中美協議會影響兩國，也會影響中國、美國將來分別與其他國家的談判，意義非常深遠。我們之前說過，美國的關稅是工具，不是目的，因為這么高的關稅實際上就是禁運，沒法做生意。現在回歸理性，對中國來說是重大機遇。歷史上無論是分陣營的貿易體制，還是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現在都證明行不通了。那未來怎么樣？WTO 的規則怎么改？中國應該怎樣參與規則的制定？

4.俠客島：未來進一步談判可能如何發展？

鄭永年：去年中國對美出口有5200多億美元，同比增長了4.9%。盡管過去8年多白宮一直在搞各種壁壘、脫鉤，但交易量還是極大，說明兩國經濟聯系程度很高，也說明他們前幾年搞的再工業化、近岸/友岸外包沒那么成功。美國的企業界、商界在中國依然有巨大的利益，以前關稅沒有影響到自己，就觀望；真正影響到自己，就必須出來說話了。所以你看谷歌、蘋果、黃仁勛這些人都自己去游說了。有很多力量在推動理性回歸。

對中國有利的因素會很多，但成果不會自然而然從天上掉下來。除了經貿，還有地緣政治，雖然聲明是關于經貿的，但是背后地緣政治的含義也很深。

打壓遏制還會長期存在。美國政界的強硬派中，有“戰爭派”，強調“Now or Never”，認為現在是打敗中國的最后機會，不抓住以后就沒機會了；也有“現實派”，承認中國崛起，直面中國競爭，但要通過科技領域卡脖子等辦法繼續競爭。

中美還要進一步協商談判。中國不是挑起貿易戰的一方，一直在說平等協商；因此無論未來是芬太尼管制還是稀土出口，都得從平等協商的角度去討論。美國不能一方面把中國看成“敵人”，一方面又要求中國在很多問題上配合，這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