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5月1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表示，將把《美烏重建投資基金協議》送交烏克蘭最高拉達批準。4月30日，美國財政部宣布美烏簽署《美烏重建投資基金協議》（國內有媒體將該協議譯為《美烏礦產協議》，是不嚴謹的），建立美烏共同基金，用于烏克蘭重建。協議簽署后，美國政府頌揚特朗普的贊歌毫無意外地唱了起來，財政部長貝特森稱贊這是特朗普領導力的有力體現，美烏兩國政府通過該協議加強了“經濟伙伴關系”，令雙方“能夠攜手合作、共同投資，以確保共同資產、人才和能力來加速烏克蘭的經濟復蘇。”

協議簽署后的烏、俄、歐

通過深入解讀網絡流出的協議文本，可以發現該協議有三大特征：

一、協議文本依據標準的基金設立文案簽署。根據基金業商業范式，基金協議內容一般包括投資人/有限合伙人（LP）、投資額、資金來源、基金投資方向、設置管理人/一般合伙人（GP）以及利潤分配辦法等。該協議有一點不同于普通基金協議，就是沒有涉及投資人/有限合伙人（LP）退出。一般的商業基金協議，LP都有退出時間安排，LP含義本身就是有限的，雖然可以延長，終究會退出項目。

二、協議著眼未來，文字上不涉及美國已經在烏克蘭的投入。協議第四條規定“雙方無債務負擔”。因為這是烏克蘭“重建基金”，是為了將來重建烏克蘭而設立，不是為了還債而設立。

三、協議效力大于烏克蘭法律。該協議規定，烏克蘭法律的變化，不得危害該協議的有效性。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規定。換句話說，該協議已經凌駕于烏克蘭法律之上了。

協議文本只明確了美烏雙方在基金的份額與任務，規定要助力烏克蘭戰后重建（accelerate Ukraine’s economic recovery），然而美國沒有任何注資的時間表。澤連斯基指望通過這個協議能夠換來烏克蘭持久和平與源源不斷的美元與美援恐怕很難實現。這份協議對烏克蘭而言更像是一張“空頭支票”。但另一方面，協議的簽署畢竟有助于烏克蘭“牽住大象鼻子”，烏克蘭與美國利益也因此捆綁得更加緊密了。

對俄羅斯而言，這份協議則像是特朗普的一個“警告”。特朗普通過與烏克蘭簽署協議的方式敦促俄羅斯盡快停火，跟上他調停的步驟，否則，特朗普就要全面支持烏克蘭了。

鑒于俄羅斯對于特朗普親自籌劃的俄烏停火未達到特朗普所預期的“積極”配合的程度，以至于特朗普在上月末不得不承認他所謂的“24小時內結束俄烏沖突”只是“開玩笑”的。這也迫使特朗普要做些事情來“激將”普京，以便兌現自己的選舉承諾。美烏基金協議的簽署，就是為俄烏談判的天平添變量，特朗普借此將球踢向普京。該協議會加速俄烏和平進程，還是激化雙方矛盾，美國還會不會動輒威脅“放棄斡旋”，有待進一步觀察。

歐盟對美烏基金協議則是一片批評之聲。因為特朗普政府就像之前將歐洲和烏克蘭排除在談判桌外，直接與俄羅斯就俄烏沖突磋商一樣，這次仍是直接與烏克蘭談判簽約，同樣沒有與歐盟商量，更沒有顧及歐盟的訴求。歐盟對美國的核心訴求之一是加強烏克蘭的安全保障，但這份協議未能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其實也很好理解，在烏克蘭礦產問題、烏克蘭加入北約等多個事項上，美歐的訴求和利益并不一致，這便是美國不想讓歐盟“上桌”的原因。

雖然美烏基金協議聲明“不違背烏克蘭歐洲一體化義務”，歐盟尚未就美資深度介入烏克蘭關鍵礦產領域表態，但是若歐盟未來以“市場公平性”為由限制該基金運作，可能引發跨大西洋經濟摩擦。不過，鑒于大部分歐洲國家將自身安全與北約綁定的現實，歐盟注定難以同美國建立平等的對話關系，更難以憑借自身力量改變現實。

美國得到了什么？

協議的真正贏家只有美國。通過協議文本可以看出特朗普的如意算盤。

首先，協議中沒有美國的任何保證。該協議實際賦予美國管理烏克蘭資源的權力。俄羅斯聯邦安全會議副主席梅德維杰夫一針見血地指出：“特朗普成功迫使基輔政權用自然資源支付美國的援助。”協議簽署后，美國似乎立即疏遠了俄羅斯，不談中立調停了，還開始解凍對烏武器援助了。這些都是特朗普的姿態，而非澤連斯基想得到的“保證”。烏克蘭最想得到的“北約成員國”身份，該協議一個字也沒有承諾。美國有充分理由解釋：這是金融協議，不是政治協議。

其次，在給予烏克蘭表面的公平對待背后，是美國擁有充分管理權。根據該協議，烏克蘭所有資源屬于烏克蘭，美烏雙方在基金的股權占比各50%。平等似乎是該協議的基調。實則不然。第一、基金管理權（GP）由美國掌控。也就是說，基金的錢從哪里來，投向哪里由美國說了算，烏克蘭提供礦產資源就好。第二、沒有規定基金退出機制，不意味著這是永久基金，美國恰恰可以隨時退出。當情況對美國不利時，美國會立即拋棄烏克蘭。第三、該協議不受烏克蘭法律制約，意味著美國可利用該協議來執行超越烏克蘭法律規定的事情。例如，將烏克蘭法律限制出口的關鍵礦產運出國境，無需烏克蘭政府審批。

最后，該協議一不要烏克蘭還債，二不要烏克蘭出資，特朗普為何還宣稱“美國從烏克蘭獲得的將比付出的多。可以收回超過3500億美元的損失”？因為他知道在他極限施壓的“交易藝術”指導下的這份協議，美國至少可以獲得三大收益：

第一、政治收益。美國擁有了對俄烏雙方的主動權。特朗普的競選承諾是迅速結束俄烏沖突，他希望該協議有助于達成這一目標。烏克蘭以為憑借這份協議，美國將繼續軍援烏克蘭，幫助烏克蘭與俄羅斯打下去。美國也確實擺出了解凍軍事援助，不再向著俄羅斯說話的姿態。但這都是暫時的，特朗普可以隨時收回對烏克蘭的政治支持。

第二、礦產收益。雖然該協議沒有明確寫明基金投資方向，但是特朗普說得很清楚，他要烏克蘭的稀土、能源、“一切（everything）”。資金在美國手中，投向包括烏克蘭石油、天然氣和稀土在內的礦產開采領域。澤連斯基設想的理想狀態是美國投資開采礦產，資源賣給美國后，烏克蘭得到50%的收入。但是現實可能會很“骨感”。由于GP是美國，而非烏克蘭。GP可以造虧損，屆時烏克蘭這個LP只能認可GP的虧損報告。澤連斯基敢撤換美國派出的GP 嗎？若烏克蘭提出取消該協議，特朗普完全可以用烏克蘭違約為由，追討債務，同時擺出共情俄羅斯的姿態，對烏克蘭極限施壓。

第三、現金收益。該協議對資金來源持開放態度，就是說基金可以吸收來自歐洲、澳大利亞、日韓等地區和國家的資金。資金到賬后，美國控制50%，還擁有剩余50%的支配權。

綜上所述，該協議是美國實際得利的產物，是特朗普商業模式在國際關系領域的一次成功運用。美烏基金協議的簽署，是經濟協議外衣下的政治交易。對美國而言，美國獲得了對烏克蘭礦產資源的實際控制。

該模式的一大特征是排他性。美國與主權國家簽署基金協議，客觀上擁有了該國的礦產開發權與支配權。美烏基金協議的最大意義在于該模式可以復制，有助于美國借助此模式向拉美、非洲等資源富集地區推廣，例如阿根廷、非洲大湖區等區域與國家。

就像兒童寓言“小羊喝水”一樣。小羊說這片池塘世世代代是它家的，大灰狼于是與小羊簽署協議，共同開發池塘。最終結局會如何？

（張湘東，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非洲大湖區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