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5年4月29日，加拿大渥太華，加拿大總理馬克·卡尼在自由黨贏得加拿大大選后，于競選總部發表講話。 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4月28日，加拿大自由黨領袖卡尼擊敗反對黨保守黨領袖博勵治，帶領執政已近十年的自由黨罕見地連續四次贏得聯邦大選，在343個眾議院席位中贏得了168個席位，將第三次組閣成立少數黨政府。現總理卡尼首次當選渥太華尼皮恩選區國會議員，將繼續執政，帶領加拿大在美國“吞并”和關稅重壓下，推進與美建立新的貿易和防務關系，同時致力于保護本國經濟并拓展與歐洲和亞洲國家往來。

一場關于如何應對特朗普的公投

特朗普的名字并不會出現在加拿大聯邦大選的選票上，但可以想象多數手握選票的民眾在投票中考慮的主要是“特朗普因素”。可以說，特朗普憑借一己之力，助攻本已岌岌可危的加拿大自由黨實現了加選舉史上最大最迅速的民意逆轉。自由黨在短短三個月內從支持率落后反對黨20個百分點以上到翻盤贏得大選。在此次投票中，中右翼政黨保守黨始終無法擺脫特朗普的陰影，候選人博勵治也因此前刻意模仿特朗普遭民意反噬，其在自2004年以來一直代表的渥太華卡爾頓選區被自由黨候選人擊敗，失去了眾議員身份。加拿大保守黨在此次選舉中不僅沒有得到一向反對特朗普的中左翼和左翼選民支持，反而在特朗普不斷鼓動加拿大成為美國“第51個州”的推波助瀾下，原本看好特朗普主義的傳統右翼選民也出現倒戈。

在以往歷屆加聯邦選舉中，魁人集團一向是代表魁北克省級利益和重視法語文化保護的聯邦政黨。在2019年和2021年兩次大選中，魁人集團在省內獲得的選票和自由黨勢均力敵。在此次選舉中，卡尼法語水平不高，本在魁省選民中處于劣勢，自由黨選票可能流向魁人集團和保守黨，但美國對加拿大鋼鋁加征25%的關稅給出口導向型經濟和鋁業重鎮的魁省帶來巨大壓力，魁人集團大量選票反而流向支持加拿大團結統一一致對美的自由黨，這也導致魁人集團較上屆選舉丟掉了10個席位。這也側面反映出持經濟保守主義的加拿大選民對關稅的恐懼超過了對本土經濟利益的關注。

加拿大選民普遍意識到特朗普覬覦加土地、礦產、能源、水資源不是空穴來風，捍衛主權成為加拿大所面臨的現實威脅，選民投票不再是為了變革與發展，而是為了追求安全與穩定，即投票對象不是誰更善于解決國內高房價、高通脹、政府赤字過大等內政問題，而是誰更能代表民眾、更具能力與特朗普政府交涉，捍衛加拿大的利益。在這方面，經濟學家出身的技術官僚卡尼雖缺乏從政經驗和政治家魅力，但其在西方國家政界和經濟界人脈廣泛，擁有豐富的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工作經驗，令選民相信他是更適合與特朗普打交道的人選。此外，特朗普執政對美國和全球造成的混亂，也引發加民眾對極端右翼的警惕，相比博勵治，卡尼與特朗普執政風格相去甚遠，更近一步為其贏得選民信任。

自由黨如何贏得左翼選民之外的選票

加拿大是特朗普就任以來第二個舉行大選的西方國家。在特朗普正式開啟第二任期前，模仿和追隨特朗普曾是右翼政客爭取選民支持的趨勢，但加拿大的選情反映出特朗普為代表的全球右翼政治風潮在西方國家復刻并不順利。卡尼擺脫社會思潮對立、推行中左翼政策的競選策略為西方國家左翼和中左翼政黨提供了一種應對社會分裂和右翼思潮的新思路和新借鑒。

此前，加自由黨在前總理特魯多的領導下，長期強調身份政治、高調關注少數族裔和群體利益、應對氣候變化和清潔能源等進步主義議題，將與其價值觀相左、重視經濟利益的群體視為某種道德上的不足。以特朗普為代表的右翼政客，如加拿大保守黨領袖博勵治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打出“讓加拿大再次偉大”的政治口號，發起反說教式、表演式、精英式左翼政治的抗議運動，贏得了廣大對社會現狀不滿、認為少數群體享受特權的民眾的普遍認同，是“左”還是“右”的根本分歧加劇了社會割裂。

卡尼在競選中弱化了左翼政黨身份政治的標簽，承諾“為所有加拿大人治理”，這一策略幫助加拿大走出了左翼身份政治和反左翼抗議政治的分裂泥潭，也讓反對黨繼續在價值觀偏好上進行攻擊顯得無力。

此次選舉中，加拿大主要左翼政黨新民主黨慘敗，丟掉了18個眾議院席位，其黨領袖辛格本人也意外在本選區敗選，未能進入國會。這也顯示，卡尼和自由黨的勝選并非來自選民對左翼政黨和政策的認可，相反持左翼觀點選民的人數在下降。其勝選的策略在于更為突出團結的“強大加拿大”、強調“特朗普試圖分裂加拿大”等凸顯愛國的政治宣傳，在政策上更加務實，力圖回應絕大多數選民真正關心的經濟問題，彌合左與右的分裂，調整了前政府飽受爭議的消費者碳稅，提出降低稅率、取消資本利得稅、為首次購房者提供支持等與保守黨立場較為接近的內政和經濟政策。這打破了中左翼政黨空談務虛、道德虛偽、表演大過實際等印象，在特朗普第一波沖擊下轉危為機，抵御外部影響的同時對以往政策走向進行糾偏。

內外危機下卡尼面臨大考

自由黨勝選的紅色浪潮下，難掩加拿大未來仍面臨著長期頑疾與新現危機交織疊加的嚴峻考驗。過去兩年加拿大人均GDP持續下降，目前已跌回2017年的水平。加經濟學家普遍預計今年下半年加經濟將陷入停滯，甚至衰退。

卡尼政府提出的政綱計劃在未來四年投入1300億加元推行政府議程和減稅計劃，這也將導致政府面臨更大的財政赤字和債務問題。加軍費長期投入嚴重不足，僅占GDP的1.3%，遠低于北約要求的2%，在特朗普不斷對加主權發出威脅的情況下，軍力投入不足的危險性也逐漸顯露。擺在卡尼新政府面前更為現實的問題是自由黨距離多數黨政府所需的172個席位仍差4個席位，這也意味著自由黨需要重復上一任尋求與新民主黨組閣的路徑，在一些政策上向對方妥協。

卡尼新政府的首要任務無疑是就關稅和貿易問題與特朗普政府達成協議，鑒于特朗普不斷發出“第51州”的威脅，加美貿易與安全、軍事開支等問題恐將交織。卡尼政府或將在承擔更多軍費開支、汽車制造、關鍵礦產供應鏈等領域對美做出讓步，在維持對美底線的同時，挽救加美雙邊政治和貿易關系。同時，卡尼將充分發揮在歐洲的人脈和經濟領域的優勢，與歐洲加強跨大西洋安全與國防合作，減少對美國國防采購依賴，與歐洲和亞洲部分國家（如澳大利亞、日本等）推進貿易多元化，推動國內能源和天然氣管道基礎設施建設，打造貫穿東西海岸的能源走廊，為加拿大能源出口尋找替代市場，減少對美經濟依賴，增強經濟韌性、削減省際貿易壁壘、降低住房開發費用，減輕因美國關稅造成的經濟損失。

（徐晏卓，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