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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盡頭》:代入故事,我們看到的是自己

插圖 |鑒片工場 《無盡的盡頭》劇集海報
作為現實主義司法劇,《無盡的盡頭》挑戰了觀看耐心——直到第四集,我才被它吸引。
原因有二:其一,劇中清晰地回答了,為什么社會發展了,人性反而更易墮落?其二,除了懲惡、震懾,法律能否有更多的人文關懷?
現實主義的勝場在思想高度,而非情節離奇。只有抓住時代真問題,呈現真困境,并提供高水平思考,才能稱為現實主義好劇。在我看來,《無盡的盡頭》至少不是一部看后即忘的“快消品”,幾度因劇情而落淚,它實實在在觸動了我的思考。

處在轉型期中的我們,一切都在磨合中
《無盡的盡頭》的開頭與“3·10邯鄲三名初中生殺害同學案”近似,但受害者跳樓自殺,而非他殺,這給審判帶來困難。
同學霸凌,與跳樓死亡似無直接的因果關系;被害者生活在單身家庭,是母親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堅持“殺人償命”的“天理”,可三名加害者都是未成年人,法律很難判其死刑;主犯唐曾為人殘暴,在少管所中仍不斷挑戰秩序……
如果法律不能懲惡揚善,在個案中無發揮作用,該怎么辦?在劇中,一個橋段令人震撼:受現有法律條文限制,主犯黃家旺僅被判8年,聽到結果后,他一臉釋然,同時不忘用兇狠的眼光掃過檢察官、受害者家屬……黃家旺的律師甚至對主持正義的女檢察官,也是本劇的主角林之桃,任素汐飾演,連說“謝謝”;而受害者的母親陳慧雯反復追問:法律保護未成年人,可我兒子也是未成年人,為什么不保護他?
這體現了轉型期困境。
傳統社會是熟人社會,人與人的關系呈現為多次博弈,道德是運轉核心。現代社會是陌生人社會,人與人多是單次博弈,法律成運轉核心。
傳統社會中,親戚、鄰居、同事、好友“抬頭不見低頭見”,被貼上“人性不好”的標簽,代價太大。生活在這樣的社會中,哪怕偽裝,也要“與人為善”,這就讓人誤以為:道德標準是永恒的,道德可解決一切問題。
現代社會中,大多數人已說不出鄰居的姓名,在過去,熟人充當了攝像頭的作用,提醒個體謹言慎行,如今,過分關注他人會被視為“無邊界感”“侵犯他人隱私”。一個人突然失去他人的監督,便出現了“君子慎獨”的問題——如何主動接受規范,如何不被人性中的好奇、貪婪、自私所掌控……這需要多年培養,且在一定條件下,才能成功。
“以道德為核心的社會”和“以法律為核心的社會”都有成熟的解決方案,怕就怕在二者的轉型期,一切都在磨合中。

白紙被涂抹太多,很難再變回一幅畫
以劇中受害者的母親陳慧雯為例,在她看來,法律就是用來“懲罰壞人”的,她無法理解法律條文的約定,只知“殺人償命”。陳慧雯值得同情,可現實世界沒有那么簡單,“天理昭昭”之外,還需找到解決方案。人活著,要在規則與實際情況間,找到一種平衡。
以劇中少年犯陸聲為例,他天性善良,可父親把他和弟弟“租”給犯罪分子,后者訓練未成年人盜竊,誰不服從,誰就會被賣掉。陸聲第一次入獄,在獄警白恩宇幫助下,各科成績都是第一,學會了生存技能,可出獄后,因弟弟在犯罪分子手中,為救弟弟,他再次走上犯罪道路……
從道理說,天下父母都愛子女,但事實是,人性還有變態,還有病態人格,還有被欲望扭曲了起碼良知的人……如劇中獄警白恩宇痛感到的:世上不配當父母的人太多了。
身處社會轉型期,許多人失去安全感,易被現實利益蠱惑,加之傳統社會賦予父母幾乎無限的權力,造成現實中的諸多悲劇。尤其可怕的是,許多父母沒犯罪,但他們的“愛無能”會培養出下一代不會愛的人,他們把仇恨當成清醒、智慧和瀟灑,他們不接受任何人間法則,他們為反抗而反抗,只有通過反抗,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人。
劇中主犯黃家旺就是這樣的人,因父親只喜歡小三、小四的孩子,這讓黃家旺相信,世上沒人愛自己,努力與付出是沒用的。他嘲笑愛,以掩蓋內心的恐慌——他感受不到自己,只有犯壞受懲時,他才覺得自己變成主角,被大家關注。
如獄警白恩宇所說,孩子本是一張白紙,被涂抹太多,再想變回一幅畫,就太難了。

要突破現代困境,唯有喚醒愛意
中國社會能完成跨越,很重要原因在于傳統文化積淀深厚。
至少在四點上,儒家對當代人有啟示:其一,主張“仁者愛人”,視愛為自我完善的最高境界;其二,堅信“性本善”,對人性始終有信心,認為教育最終會釋放出人性中的良善;其三,堅持理性生活,主流文化異常排斥酗酒、吸毒、濫性等行為,強調父母應有責任感;其四,關注家庭,愿為家庭成員付出一切。
在劇中,充分呈現了這些價值亮色。
獄警白恩宇粗疏、冒失,但他對妻子無條件服從,因聚少離多而感到愧疚,得知將為人父后,他的責任感更是陡升。在生活中,他為人仗義,喜歡出頭,有與生俱來的義憤;在工作中,他能將熱情與目標充分結合,最難得的是,他保留了一份單純的孩子氣。
女檢察官林之桃則身負原生家庭之痛,靠個人努力取得成功,但在內心深處,她充滿了恐懼感——她不愿與人建立親密關系;就事論事,不及私情;性格有時急躁,自我保護能力過強,當領導讓她去新部門時,她卻敏感地認為,領導想拋棄她……她試圖扮演一個強勢、勇敢的形象,卻暴露出本質的脆弱。然而,林之桃拒絕流露出她的愛,可她卻保持了愛的能力,她并沒把自己的貌似強大用來霸凌他人,她始終能找到表達愛的方式,以及應該愛誰。
毫無疑問,白恩宇與林之桃是轉型社會中兩個樣板,他們都不完美,但他們都很好地勾連起傳統與現代,這使他們能成功地應對壓力,這對迷茫、苦痛、抱怨中的現代人頗有啟迪價值——還能愛別人的人,就是找到了自己生命意義的人。
《無盡的盡頭》提醒我們,恨是沒有前途的,它最終會如回旋鏢,精準打中我們自己。要突破現代困境,唯有喚醒愛意。

看一本書未必明白的道理,不如去看一個劇
《無盡的盡頭》并不是贊美傳統的劇,在白恩宇與林之桃身上,有清晰的現代性。他們“以道德為核心的社會”已不可行,只有推進“以法律為核心的社會”,才是切實的解決方案。
在劇中,剝奪陸聲父親監護權的戲場景變化不大,卻感人至深。
一方面,臺詞寫得好,邏輯對立感強,不是為撐場面而人工打造的“假辯論”,其中的議題沒有標準答案,促人思考;
另一方面,法理與具體實踐的割裂會一直存在,運用理性思維,就必然出現理論與實際的割裂,這是本質性、內生的困境,不論選擇哪一方,都得不到絕對正確的結果,關鍵在針對具體問題展開博弈。
在這一個案中,白恩宇與林之桃更重視具體情境,但前提是,最終目的是致力于法治社會的建設。
林之桃同情陳慧雯,但她拒絕情感綁架;白恩宇不希望陸聲“二進宮”,但他的個人義氣并未超越規則。

在現實生活中,很多人認同“法律是60分的道德”,更愿從道德角度下判斷,這就忽略了,道德常無具體執行手段,標準亦模糊,只是道德體驗易被直覺捕獲,很多人便相信“天良”高于一切,以為只要有了道德義憤,就自然擁有懲罰他人的權力。但現代社會是一個規則的社會,無人有超越規則行事之權,有義憤,也不能濫施私刑,一切必須在規則中運行,不能因規則需要學習、不易掌握、不能立竿見影產生效果,就跳過它。
哲學家休謨有一個著名的比喻:感性如大象,理性如騎象人,感性轉彎雖慢,也必須被騎象人掌控,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無盡的盡頭》所講述的,正是這個道理。
作為電視劇,《無盡的盡頭》中幾位演員的精彩演出、節奏簡潔明快、力避說教氣、善于從生活中打撈幽默感等,都可圈可點。不過,現實主義的生命力就在于啟迪思考,而非娛樂大眾,它強調的是深刻與真實,而非手法。
關注現實、關注自我、關注內心成長的人,應看看《無盡的盡頭》,好多道理用哲學書是講不清的,而一部好劇就能給你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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