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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國榮︱學術上的立此存照——《故舊往事,欲說還休》讀后

《故舊往事,欲說還休》,趙修義著,上海教育出版社,2025年版
《故舊往事,欲說還休》是趙修義教授的回憶錄。趙修義教授是我的老師,因而此書讀來更有親切感。趙老師書名所內含的深意,我不敢妄加猜度,但隱隱感到有些獨特意味。
此書的副標題是“從未名湖到麗娃河”,涵蓋了趙老師從北京大學求學到華東師范大學工作的人生經歷,但從內容看,還涉及前北大的生涯,包括兒時在抗戰時期的“逃難”、在光華附中的學習生活。可以說,此書關乎他一生經歷的主要人與事。趙老師出身書香門第,父親趙家璧在民國時期的出版界貢獻甚大。不過,趙老師并未附著于以上光環,而是踏踏實實地從事于哲學的教學工作。可以說,華東師范大學哲學專業的發展歷程,有其難以抹去的足跡。
記得初見趙老師,不知如何,印象中有些“病歪歪”的感覺,這可能與趙老師總是駝著背相關,但令人驚訝的是,直到現在,他依然如故,并未給人衰老之感。這也是我們感到慶幸的地方。人生之中,一些人看似強壯,但卻令人惋惜地早早離世,另一些人似乎不甚健碩,但卻長安無事。趙老師顯然屬于后者。
趙老師在教學方面很有特點。他講課時充滿激情,讓人很受感染,也不敢分心。有些問題過渡時,趙老師總是能合乎邏輯地說。后來與他聊天,才知道這些看似不經意的方面,其實是認真思考過,并作了很多努力,以便前后銜接。由此也可見他對教學的投入和用心。
1998年,按照當時制度,趙老師步入退休之列。但雖然在形式上離開教學崗位,然而學術活動他卻依然積極參與。1999年,學校組建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后來此機構成為教育部的重點研究基地,我被任命為所長。從研究所成立之初,趙老師就成為該所的研究人員,并參與了所里幾乎所有活動。每次開會,趙老師都作為資深研究人員參加,這使所(基地)的運作增色不少。研究所是綜合性的建構,涵蓋文、史、哲,所里引以為豪的是,文史哲各有一位資深研究人員:王元化先生代表文學,王家范先生領銜歷史,哲學中的重量級人物則是趙修義老師。思想所的建所、發展,與他們的貢獻難以相分。
回到《故舊往事,欲說還休》。這一回憶錄同時也折射了中國近幾十年的學術變遷。從北京大學的師長,到華東師范大學的人與事,趙老師以親歷者的身份,作了多重回憶,馬寅初、鄭昕、洪謙、周輔成、汪子嵩等等,這些對我們比較遙遠的人物,卻曾是趙老師的老師,在其筆下,他們不僅個性突出、栩栩如生,而且學術上的觀點、趨向也各有特點、交相輝映。雖然以前上課時也聽到趙老師的介紹,但以書面形式系統描述,還是第一次,因而印象更為深刻。
回憶錄提到的哲學界往事,不僅僅關乎抽象的學術思想,而且具有時代的印記,如人道主義的討論、科學的走上歷史前臺、關于勞動、收入與社會公正等問題,以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倫理制衡,都已超越了觀念之域,具有非常現實的指向。關于社會公正的討論,我也參與了其中一次小范圍的討論,記得王家范、趙修義老師都參與了,并提出中肯而深入的見解。這些活動既反映了歷史的變遷,也為我們這個時代留下了印痕,其意義已非一般回憶文章所能范圍。
從回憶文章中可以看出,趙老師對華東師范大學,特別是華東師范大學的哲學專業有深厚情感,收入的文章中,涉及華東師范大學的占了很大篇幅。在回憶華東師范大學哲學奠基者馮契先生的章節中,這一點特別明顯。對馮契先生,趙老師既內含深情,又充滿敬意。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書中尤為關注馮先生在哲學領域中的工作,對馮先生主持華東地區馬克思主義教材、晚年“述往事、思來者、通其道”,都作了具體的分梳。通常將馮契先生視為中國哲學史家,但趙老師以翔實的事實,表明馮先生首先是一位馬克思主義哲學家,這既合乎歷史事實,也從一個方面對時下熱衷議論的中國哲學、西方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統一,作了具體回應:現在的總體趨向是喊口號,大談中、西、馬的結合,但實際上很少有人真正做,按照趙老師的回憶,馮契先生可以看作是在實踐層面實現這一結合的哲學家。
當然,作為趙老師的學生以及后來的同事,書中提及的一些人與事,或可作一些補充。承蒙趙老師不棄,書中提及我的職稱晉升問題。可能作為旁觀者,視域受到一些限制。我的晉升過程實際上如下:當時學校打擂臺,系里將我作為副教授人選提到學校,我如實匯報了自己的情況,結果,與會的校長(袁運開)、書記,以及文理科的20多位資深專家,認為我已達到教授的要求,并決議聘我為正教授。這以后,才有趙老師書中提到的系里討論:如果學校沒有這一決定,后續的工作都失去了前提。這一過程在程序上不同往常:一般情況下,按程序職稱判定先由系里教授委員會或專家委員會討論人選,然后報到學校進一步審定,但這一次則是由學校(擂臺會議)先定,再到系里,然后由系向學校申報。簡言之,系到學校(系-學校),變為學校-系-學校,也可以說是“特事特辦”。
另外,記得趙老師在課堂上一再提到,洪謙先生提醒他,“膽不要太大”,意思是,學術上謹慎,不要急于發表意見。這句話確實有道理,但是,如果過于慎重,也可能抑制人的創造性。我個人的主張是:打磨與打住應當統一。一方面,作出某種判斷、提出新見,需要慎之又慎,提出以后要反復斟酌。另一方面,也不能在學術上“就此收手”或永無止境地考慮再考慮,因為如果不敢果斷地提出創造性見解,學術也難以進步。趙老師是書中并沒有提及洪謙先生的“膽不要太大”的看法,這里只是根據以往印象隨意議論,并非關乎回憶錄本身。
總之,《故舊往事,欲說還休》是一本很有教益的回憶錄,在現代學術史上也將留下了珍貴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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