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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之春|在上音歌劇院中屏息享受《茶花女》的人性光輝
編者按:威爾第歌劇《茶花女》作為本屆上海之春音樂節閉幕大戲,在上音歌劇院連演四天,構筑起中外藝術對話的新通道。上海音樂學院院長廖昌永擔任藝術總監并領銜主演,意大利導演馬埃斯特里尼、薩翁林納歌劇節藝術總監兼指揮家馬特維耶夫的加盟,為這部歌劇注入了頂尖國際化制作力量。
4月7日的夜晚,上音歌劇院內,威爾第的《茶花女》在觀眾屏息的寂靜中徐徐拉開序幕。這部誕生于19世紀的歌劇,將愛情與階級、自由與犧牲的永恒命題化作一柄刺向人心的利刃。

《茶花女》演出現場
首幕的華彩之下暗藏玄機。舞臺深處,觥籌交錯的人群和搖曳生花的裙擺在靜謐的夜晚搖蕩,窗欞投下的菱形光影切割著男女主角互訴衷情的身影。阿爾弗雷多(帕里德·卡塔爾多飾)在詠嘆調處理的漸強與驟弱轉換間,暴露出愛情中占有欲與怯懦并存的復雜成分。薇奧萊塔(盧克雷齊婭·得雷飾)《永遠自由》兩段重復中插入阿爾弗雷多的和緩應答,樂隊突然撤去伴奏,僅留低音提琴的撥弦,這一刻的留白讓“自由”宣言浮顯出虛幻本質。
第二幕用多媒體投影出簌簌飄落的雪片,舞臺深處的長廊充斥著雪松的冷冽氣息。鄉間小屋的壁爐火光原是暖的,直到亞芒(廖昌永飾)挾著風雪推開門。薇奧萊塔和亞芒的二重唱將劇情推上第一個令人窒息的高潮。男中音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石墻,帶著舊時代的威壓步步緊逼;而女高音則如試圖穿透巖縫的荊棘,在極高音區掙扎攀升。

《茶花女》演出現場
弦樂組以震音鋪就的音墻,與投影中肆虐的暴風雪形成視聽同構。最殘忍的瞬間出現在薇奧萊塔妥協時:當她唱到“愿您女兒幸福”時,弦樂突然拔高的顫音驚起滿室風雪,那些投影在墻上的雪片竟似有了重量,一片片壓垮了她肩頭剛綻的愛情。當薇奧萊塔跪地哀求“請像擁抱女兒般擁抱我”,亞芒突然背身避開她的觸碰,男中音渾厚的聲線化作鐵壁——這個刻意錯開的身位,讓階級偏見具象為一道橫亙舞臺的溝壑。
芙羅拉家的舞會像打翻的調色盤,吉普賽女郎的紅裙與斗牛士的金飾晃得人眼花。可當阿爾弗雷多將錢幣砸向薇奧萊塔時,所有顏色瞬間褪成黑白。終幕的死亡來得太安靜,樂隊再現序曲的動機,沒有凄風苦雨,只有昏暗的晨光從窗戶縫隙中漏泄進來。最絕妙的安排是薇奧萊塔臨終前回光返照的五重唱,各聲部以不同節奏和速度疊加,象征道德審判(亞芒)、愛情理想(阿爾弗雷多)、生命意志(維奧萊塔)、宿命力量(醫生與女仆)的多重撕扯。

《茶花女》演出現場
當詠嘆調《永別了,昔日的美夢》被唱出,樂隊噤聲,唯余一盞孤燈在偌大無邊的黑暗舞臺中投下十字形光斑。最后一聲定音鼓轟鳴后,全場陷入長達五秒的絕對靜默——這不是樂譜標記的休止,而是對觀眾參與性的邀請:我們在黑暗中共同完成了對薇奧萊塔生命權的最后確認。前排的老先生抽出西裝內袋手帕紙的窸窣聲隨后被如雷貫耳的掌聲和歡呼聲淹沒。
薇奧萊塔的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對每個時代的詰問。當阿爾弗雷多最終抱著愛人痛哭時,樂池里定音鼓的每一聲敲擊都像在叩問——當我們贊美“犧牲”時,是否也在無形中加固著壓迫的鎖鏈?她臨終前獲得的擁抱越溫暖,越凸顯一生求愛不得的荒誕。當現代劇場技術讓這部19世紀的悲劇煥發新生,我終于懂得,真正的經典從不在泛黃的樂譜紙中蒙塵,它永遠在每一次真誠的演繹中,完成對人性深淵的重新丈量。

《茶花女》演出現場
散場時分,春夜的涼風撲在滾燙的臉頰上。走過燈火通明的淮海路,我忽然明了——真正的歌劇精神不在華服美聲,而在于每個個體在黑暗中共同呼吸時,對人性光輝的集體覺醒。這或許正是對威爾第書信中“《茶花女》首演無疑是場失敗的演出,是我的錯還是歌者的錯?交給時間判斷吧”所期待的理想回應。

《茶花女》演出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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