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勃縱橫間，再讀吳昌碩錢瘦鐵與橋本關雪的藝術傳承

澎湃新聞記者李梅

2025-04-03 08:35

來源：澎湃新聞

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東亞文化版圖上，吳昌碩（1844-1927）、錢瘦鐵（1897-1967）、橋本關雪（1883-1945）構成了藝術史上一個極具研究價值的三角交往范式。有著明顯師承關系的三位藝術家以金石書畫為媒介，在中日藝術長河上架起了一座跨越時空的文化長廊。澎湃新聞獲悉，湖州市美術館近日新呈現(xiàn)的“郁勃縱橫——吳昌碩、錢瘦鐵、橋本關雪藝術傳承展”，正是對這段藝術史的回眸，也鉤沉出不少中日藝術交流的佳話。

展出現(xiàn)場

作為海派金石書畫藝術體系的集大成者，吳昌碩以“詩書畫印”四絕重構文人畫傳統(tǒng)；其弟子錢瘦鐵在繼承師法基礎上，通過跨國藝術實踐實現(xiàn)傳統(tǒng)大寫意語匯的現(xiàn)代轉化；而日本關西畫壇領袖橋本關雪，則以“逆輸入”方式將中國文人畫精神融入日本南畫革新運動。三人所構建的跨區(qū)域交往網絡，超越了簡單的技法傳播，形成了文化基因的跨區(qū)域重組，值得重新審視：吳昌碩作為文化輻射的原點，通過師徒授受、作品題鑒形成跨區(qū)域藝術交流的核心；錢瘦鐵扮演了雙向流動的驛站角色，通過與日本畫壇展開的持續(xù)對話，傳播中國文化的同時也吸納了日本藝術的營養(yǎng)；橋本關雪則將外來基因轉化為日本文化的新肌理，完成了從形式借鑒到觀念共鳴的升華。多層次的互動模式，揭示了只有建立微觀的人際網絡與宏觀的價值共識，才能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文化共生。藝術交流從來不是單向輸出，而是不同文化通過碰撞所產生的思想火花所致。

1916 年，錢瘦鐵從蘇州到上海謀生，加入以吳昌碩為首的海上題襟館書畫會，在鄭文焯引薦下，錢氏又拜吳昌碩為師。吳昌碩擔任西泠印社第一代社長時，錢瘦鐵也是其中的社員。錢瘦鐵后任上海美專教授，將傳統(tǒng)的師徒授受方式變?yōu)榉浅墒飕F(xiàn)代藝術教育的課堂教學方式，實現(xiàn)了藝術教育方式上的階段性切換。

（本文部分資料由主辦方提供）

1927年在西泠印社“漢三老石室”前留影，自左至右：錢瘦鐵、吳藏龕、吳昌碩、韓秀（錢夫人）

展出現(xiàn)場

吳昌碩以老子“強其骨”的哲學理念重構文人繪畫的藝術觀念，而錢瘦鐵則通過“強行者有志”印文實現(xiàn)從形似到氣格的觀念轉化。繪畫上，錢瘦鐵追隨吳昌碩“苦鐵畫氣不畫形” 5的藝術觀念，在繼承吳昌碩雄渾恣肆藝術風格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融入自身對藝術的理解，形成獨具特色的自我風貌。錢氏這種最追求藝術本質，師古而不泥古的藝術追求，與吳昌碩“古昔以上誰所宗” 6的質問遙相應和。錢瘦鐵山水、花鳥均以石濤為宗，放筆直抒胸臆，毫無矯揉造作之態(tài)。因此可以說，錢瘦鐵作為吳昌碩弟子，更多的還是接受了吳氏的藝術觀念，遺貌取神，是深得吳昌碩藝術真諦者之一。

吳昌碩書法對聯(lián)

吳昌碩手跡

吳昌碩的藝術觀念和創(chuàng)作都深受石濤的影響，兩人強調本心、注重個性、突出創(chuàng)新的藝術觀念幾乎一致。在錢瘦鐵繪畫中，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石濤的影響，錢瘦鐵和橋本關雪合作《山水圖》上，也有“錢君近來迫二石之流，而出于二石之外。關雪醉濫，而不失天真。磅礴與公同” 的題跋?！岸?，即指石溪、石濤。橋本關雪在 1926 年就編纂了《石濤》一書，這是第一部系統(tǒng)研究石濤的專著，說明橋本氏對石濤的喜歡和摯愛。因此三者之間的欣賞、互動，并非簡單的技法上交流，更重要的是在藝術觀念實現(xiàn)了跨區(qū)域共鳴。

錢瘦鐵畫作

自1914年起，橋本關雪多次來上海，停留六三花園，認識吳昌碩、潘天壽、錢瘦鐵、劉海粟等滬上畫家。通過六三花園，橋本關雪對中國書畫有了進一步了解，決心將中國文人畫元素融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之后十幾年間，橋本關雪先后頻繁來中國，與中國書畫家結社雅集。1926 年 3 月，與王一亭、劉海粟、錢瘦鐵等一批中日畫家創(chuàng)立以古畫研究與鑒賞為目的的“解衣社”。同年5月在日本東京銀座松屋舉辦第一次展覽，中國書畫家吳昌碩、曾熙、王一亭、劉海粟、錢瘦鐵、唐吉生和日本的橋本關雪、小川芋錢、小杉未醒、石井林響、森田恒友等10人參加展覽，同時出版作品集《解衣磅礴集》，取得圓滿成功，不但實現(xiàn)了“石濤-吳昌碩”一脈的藝術和觀念跨區(qū)域、跨時空的輸出和互動，而且解衣社以“解衣般礴”的姿態(tài)，將石濤“一畫論”、吳昌碩“畫氣不畫形”的個體解放意識轉化為跨國藝術群體的集體實踐。

橋本關雪畫作

橋本關雪

吳昌碩、錢瘦鐵、橋本關雪三人所構建的跨區(qū)域交往網絡，不僅催生了傳統(tǒng)金石書畫的現(xiàn)代轉型，更重塑了東亞藝術明顯的地緣格局，其啟示在于：文化傳播的有效性，往往取決于微觀人際網絡與宏觀藝術觀念的共振強度。文化基因的重組，也往往是取決于輻射—流動—轉化等多層傳播結構的構建基礎和流動范圍。藝術家們通過藝術作品、雅集活動、集中展覽、登門請教、現(xiàn)場交流等多種交流方式，相互輸出、輸進的同時，不但增進了不同區(qū)域藝術家之間的相互了解和啟發(fā)，而且促進了藝術的傳播與發(fā)展，為不同背景文化的交流與繁榮做出了貢獻。同時也對當代藝術家在中西文化交流中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促進不同文化背景下藝術的融合、發(fā)展和演變，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