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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士》,它真正的價值在于揭開了“惡的熔煉機制”

插圖 |鑒片工場 《棋士》海報
作者 | 唐山
《棋士》已更新第8集。
剛看前2集,有點困惑:一部懸疑劇,為何要加入那么多生活細節的刻畫?聚焦在一個不算太大的案子上,觀眾會喜歡嗎?可一口氣看完前5集,有點被震撼:內涵竟如此深刻,這樣的劇已好久不見。
表面看,《棋士》講述的是老實人崔業(王寶強 飾)“黑化”的過程,似乎是命運捉弄,窩囊了半輩子的崔業,和他高大威猛的、當警察隊長的哥哥崔偉(陳明昊 飾)成了死對頭(不知后面情節會不會逆轉),只是機關算盡太聰明,正義挫敗了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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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上,《棋士》是以崔偉、崔業兄弟的故事為樣板,呈現了多元時代的心靈困境——生活越來越富足,幸福感反而變少了,心靈反而變得更迷茫;選擇的空間更大了,為何仍有人作惡?為何很多“老實人”反而成了犯罪分子?
這是因為,平靜生活之下,人心仍在波瀾起伏,人性惡彼此激蕩,形成了一個“惡的熔煉機制”。
崔業早已擁有了罪犯潛質
在《棋士》中,崔業本是一個“爛好人”——他專注于下棋,不問世事;他愛孩子,孝順父母;工作勤懇,隨領導擺弄;他性格溫和,遭遇再大的欺辱,他也會忍下來……更重要的是,崔業有原則,雖不是職業棋手,卻視棋道為天,不愿為錢輸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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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至少是無害的。
然而,時代變了,未能成為職業棋手的崔業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在一所普通學校里當副科老師——教圍棋。學生不愛聽他的課,連他的兒子也覺得“學棋無用”。學校領導假裝重視崔業,卻只想用他的棋藝討好投資的大老板——崔業必須輸棋,還要輸得像真的。崔業幫學校奪了省冠軍,既無獎金、也無獎杯(都被學校收走),學校領導甚至派崔業去發招生傳單。
而崔業的哥哥崔偉就不同了,作為警察隊長,他相貌堂堂、為人幽默,人人都羨慕崔業。在哥哥面前,崔業永遠顯得那么猥瑣。
更麻煩的是,崔業的人生陷入絕境——兒子得了不治之癥,妻子高淑華(王智 飾)決心和他離婚,而多年參賽得到的獎品(一些名牌煙酒),只賣了1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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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業是一個時代的悲劇:曾幾何時,年輕人被教導,要專注于事業;沒技術、沒才能的人不值得尊重;應把人際交往、玩耍的時間用來學習;堅信社會是公平的,付出辛苦就會得到回報。
崔業因此被規訓為情感殘疾,不諳世事,情商極低,內心卻異常高傲,看不起別人,尤其看不起老板,而勾走他妻子的,恰恰是大老板。
“天才”崔業并沒得到“應許的成功”,他不理解,那些棋藝遠不如他的傻瓜為何能主導規則,為何能發家致富。挫折讓崔業自卑,他沒朋友,沉默寡言,不與任何人往來,努力藏進角落里。
事實上,“無緣社會”的崔業已具備了當犯罪分子的條件,只缺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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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造就了崔業之惡
人人都會有惡念,都瞬間有過壞想法,但絕大多數人并沒墮落成罪犯,因為我們大腦中有最寶貴的進化成果——梭形細胞,它讓人恐懼、同情和悲憫。人腦中的梭形細胞比黑猩猩多數十倍,這就是為什么,干壞事會讓人內心緊張、備受良知折磨。
與動物相比,人類并不理性,并不是有利益就搶、有損失就躲,人類經常自我犧牲,經常行善,經常幫助他人。這是我們的本能。倒是殺人狂魔,會制定出完美的計劃,因為他們感受不到被害者的痛苦,不會憐憫他人,不明白被害者為什么會害怕。
然而,崔業從童年起就接受的教育,乃至成長中的經歷,還有成人后的遭遇,其實都是標準的“養魔模式”——更適合培養殺人狂魔,而非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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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條件支持崔業的父親早逝,從此崔業的前途渺茫;黑白世界殘酷的勝負,讓崔業習慣了算計別人;所有人都看不起崔業,不斷刺激他的自尊心,崔業因此學會了恨。
崔業有天賦的愛——愛孩子,愛母親,可他不知怎么表達。兒子躺在病床上,崔業只會剝個桔子送到其嘴中,不知道和孩子聊聊天,可能傳遞的愛意更多。當孩子發現自己的金魚死了,被換成另一條,崔業卻表示:多看一會兒,你就會發現,它就是原來那條。
崔業“不善言辭”的硬殼下,藏著極端冷漠、自私的人格,他是“愛無能”的重癥患者。當一個人帶著“愛無能”去看世界時,他只能看到愛是膚淺的,是一種表演,而非人的本質。崔業根本體會不到愛與被愛的甜蜜感。
然而,崔業不知自己病了,他甚至不知什么是愛。愛如游泳,知難行易,從沒體驗過的人,看一萬本科普手冊,也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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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曾經的貧困讓上一代父母疏于愛的表達,則網絡社會又使人們滑入新的困境:真實的人際關系漸少,大家彼此在網上對罵,社會更看重一個人的能力,而非品格……老一代同樣缺乏情感教育,但可通過鄰里關系、同事關系(很多人一輩子在一家單位工作)等補課,而對崔業一代來說,只能暗夜行路,受了挫折,感到苦痛,卻找不到答案。
《棋士》將這一深刻的時代困境,血淋淋地呈現了出來。崔業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大堆:每一個背負著高考重擔的孩子,每一個進入大學后感到迷茫的學生,每一個抱怨職場的辛勞與不公平的牛馬,都可能成為一個崔業;而留在網絡上的每一次怒懟,在飯圈中的每一次撒嬌,在影評下的每一次“黑評”,乃至“一言不合就拉黑”……都是現代人的“養蠱模式”,下一個崔業正狂奔而來。
當人性惡形成了共振
從沒有像看《棋士》這樣,對王寶強的演技如此認可,他成功地演繹了一個已被奪魂的“空心人”崔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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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棋士》中,崔業與金夏生(陳永勝 飾)組合耐人尋味:金夏生頭腦簡單,沒膽沒識,還好色、懶惰、貪婪。他是一個被慣大的孩子,他的哥哥為救他而死,崔業當然知道,帶上金夏生,只會把事情搞砸,但崔業還是選擇與金夏生合作。
因為在內心深處,崔業是喜歡金夏生的。在金夏生身上,他找到了久違的居高臨下感,而金夏生雖三觀不正,卻對身邊人比較厚道,從不算計同伴。他是標準的網絡一代——渴望與他人交往,內心簡單,卻沒有更深層次的思考,更不關心價值——他依附崔業,因為他需要安全感,需要有人指路,他懶得思考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當時代給令人金夏生以自我成長的空間時,他反而選擇了躺平。
金夏生會抱怨崔業管他太多,不愿承擔更多勞動,不愿被崔業指揮,但他從不想,如何才能自立,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網絡正飛速改變著世界,但不要忘了,無數的金夏生正站出來,這些拒絕長大的“無腦的大多數”可能主動走向“黑化”,而無數的崔業正在等著這樣的金夏生。
崔業遭遇金夏生,是邪惡版的“金風玉露一相逢”。網絡時代未必是一個更安全的時代,如何兼顧效率提升與人性的生長,這是《棋士》給觀眾們提出的永恒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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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否認,這些年有不少影視劇,涉及了“老實人黑化”的議題,“壞人永遠是壞人,好人永遠是好人”的獨斷論已被打破。不過,《棋士》在此方面的反省頗有獨到處。
以往拍“老實人黑化”,多集中在管理、執行上的缺陷,呼吁提升管理水平,讓陽光照進每個角落。而《棋士》則聚焦于高競爭社會壓力下的人格障礙——即使管理提升了,如果忽視了對個體靈魂的反省與警惕,罪惡就可能噴涌而出。
警惕在富足中喪失靈魂
通過崔業的悲劇,《棋士》提醒著每個觀眾:千萬不要忽視內心的乏力與迷茫,千萬警惕在富足生活中沉淪。
從人類史看,普遍富足是現代之后才有的事,絕大多數國人是第一代經歷衣食無憂,缺乏足夠的文化準備,也沒有前人的經驗可參考,如何保持優雅從容,如何保持靈魂的豐盈,如何保持足夠的道德敏感……都是迫在眉睫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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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棋士》中,有為富不仁的大老板,有追求自我實現的崔業妻子,有迷醉在奢侈消費中的崔偉妻子,有助紂為虐卻留了一手的秦曉銘(李若天 飾),還有被困在下層不求上進的金夏生和女友夏雨(吳天琪 飾)……他們被集體抽走了靈魂,與世沉浮。
因為現代社會的流動性空前增強,人與人都是單次博弈,彼此都成陌路人,人事實上可以不為明天負責,則道德存在的基礎也就松動了,這會引發一系列的心理危機:
一方面,現代人告別了祖祖輩輩延續下來的道德生活方式,突然被拋入一個陌生的、只有自己對自己負責的世界,從而走向道德虛無主義,成為絕對自私的個體;另一方面,失去內心依靠,不再為自己是好人而驕傲的個體,生命的意義又是什么?現代人將因此喪失堅持、勇氣、信心,變得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他只能在無邊的苦痛中途掙扎。
《棋士》也給出了自己的思考結果:崔業的哥哥崔偉就比較好地突破了“富裕了,反而喪失了幸福感”的問題,因為崔偉更自信,這自信源于他良好的人際關系,當崔業悶在自己的世界中時,崔偉保持了淘氣、大度、幽默、上進的性格,在原則問題上,又絲毫不馬虎。他對妻子、兄弟、同事的愛發自內心。經歷過苦難,卻沒有成為自卑者,他充沛的常識感,為超越現代困境,提供了一種可能。
拍一個好故事,絕非易事,但能用一個好故事,講出更深層的思考與主題,那就更難。喜歡《棋士》,因為它是那種讓人看后能讓人有所反思、使人更聰明的劇,所以它值得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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