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12日，福州，觀眾在第四屆中國工藝美術博覽會德化陶瓷展區參觀。視覺中國 資料圖

最近我接到泉州市德化縣政府的培訓班的邀請，要講德化陶瓷產業集群升級問題。可是，沒聽說過德化陶瓷，怎么能去講？

對于陶瓷產業我不陌生。我隨老師們在淄博調研過陶瓷企業，還在博山區選購了白色魚盤；我去湖南省醴陵市買過碗底有繁體字“中國醴陵Made in China”字樣的金邊白瓷大碗；我帶學生調研過佛山陶瓷行業協會，正趕上開陶瓷產業轉移大會，后來我去到滿眼是佛山品牌的淄博淄川楊寨瓷磚市場；我去江西景德鎮參加會議時，到“陶溪川·CHINA坊”觀看老匠人制作陶藝，并在景德鎮陶瓷學院（現在的陶瓷大學）講過課。

由于盛情難卻，推辭不掉講課邀請，我開始借助AI工具探析德化陶瓷產業集群。

德化陶瓷產業的特征是什么？

AI助手的回答是“”產業規模龐大、文化底蘊深厚、創新能力較強、政策支持力度大”等等。相關網頁報道得最多的是德化陶瓷的國外巡展。德化窯白瓷擁有法語名BLANC LE CHINE（中國白）。很多報道都將德化稱為世界陶瓷之都，我查了一下，這是真的。201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手工藝理事會將德化評選為“世界陶瓷之都”。

一些報道強調了德化的瓷塑雕像，例如“淺談福建德化窯及其白釉瓷塑”論文提到，德化窯的產品中尤以佛教和道教的人物形象居多。據《天工開物》所記載的德化窯，唯以燒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器，不適實用。這些報道使我體會到德化的歷史文化底蘊，而瓷雕產品的開發很重要。

從集群分類的視角，我猜想德化陶瓷產業集群可能像意大利式產業區那樣，是有嵌入性(embeddedness)的創新社區，與我國改革開放后從鄉鎮企業發展起來的其他專業化產業區不同。這是我對德化陶瓷產業集群的初步印象。

德化陶瓷為什么以出口為主？

報道稱德化縣是我國最大的工藝陶瓷出口基地，為什么呢？我問AI助手。除了產品特征、政策優勢以外，主要答案是：德化地處泉州西北山區腹地，而宋元時期泉州港是東方第一大港，因此德化陶瓷有出口的天然便利條件。這個答案看似有理，因為德化白瓷雕塑曾是佛教、基督教藝術的載體，明代德化瓷觀音被東南亞寺廟供奉。興于唐代的海上陶瓷之路，把“中國白”帶進海外許多大型博物館，帶到海外著名藏家手里。大英博物館從1753年建館起就收藏德化白瓷，至今藏品已達2000件之多。央視新聞“福建·海絲印記”提到了馬可·波羅在游記中的記載：“刺桐城附近有一別城，名迪云州（德化），制造碗及瓷器，既多且美。”

德化陶瓷產業集群現狀如何？

為了深入認識德化陶瓷產業集群，我向AI助手提出很多問題，例如有哪些相關產業，有哪些龍頭企業和專精特新企業，有哪些知名企業家和陶藝大師，有哪些協會、創新平臺，有哪些學校，其校企合作、人才培養和國際交流的情況如何等等。為了解德化陶瓷產業集群的合作行動，我問了外地巡展和本地會展、技藝交流和文化交流、文化旅游活動等問題，AI助手都一一作了詳細解答。我追溯到相關網頁，對德化陶瓷產業生態進行分析，畫出一幅示意圖，盡管其內容不很全面，但直觀地反映該產業集群的現狀，便于進一步解讀。

基于以上信息可以推斷，德化陶瓷產業集群具備了創新集群的一些特征，即創業創新環境好、合作機構密集、交易和交流活動頻繁等。

基于以上相當樂觀的判斷，我覺得德化陶瓷產業集群在某些方面可能已經達到了國家工信部先進制造業集群候選者的標準。

“產業大而不強、多而不優”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德化縣的陶瓷企業這么多、企業數增加這么快呢？2023年的企業數是3000多家，2024年是4000多家，最近是4500多家。其中規模以上企業僅160多家，以貼牌生產為主，產品多處于中低端市場。在“中國十大陶瓷品牌”中只有一個德化企業的品牌。

從可下載的德化政府文件里，我看到了德化陶瓷產業嚴打盜版侵權、推進行業規范的內容，發現了有同行惡性競爭情況的蛛絲馬跡，這是個關鍵問題。我想，1949-1978年肯定不會有這么多人搞陶瓷，那時應該是國有企業為主。從AI助手那里我得知有個紅旗瓷廠，1951年建，在其原址上建有文旅產業園“紅旗坊”。

我還發現了德化陶瓷產業史上的一個重要人物——1983年原德化第五瓷廠（原潯中公社瓷廠）的廠長溫克仁。他是“德化工藝瓷之父”、“瓷壇拓荒者”。1985年他去西歐考察，帶回市場需求信息，德化縣開始創作西方的工藝陶瓷。一年多后，德化繁衍了幾十家陶瓷廠。當時新建陶瓷廠只需2萬多元，建一條窯也只要3000元左右，創業比較容易。德化縣在1980年代末實施了“大城關戰略”，鼓勵農民進城，發展陶瓷產業，這應該是德化陶瓷企業快速繁殖和衍生的城市化背景。

搜索信息到此，問題就比較清楚了。我推測德化縣有不少貼牌和代工的陶瓷企業，那么，德化陶瓷產業集群與國內其他以出口為主的專業鎮有類似之處，可能有低端集群的性質。但是關于這方面的新聞報道不多。目前與陶瓷相關的企業數肯定是太多了，需要提高產業集中度。但是，對于這個關系到10萬人的民生產業，只能引導一些人向其他產業，例如文化旅游產業和高質量農業方向發展，而不能簡單粗暴地砍掉那些“低小散”的陶瓷企業。

德化陶瓷產業的知識產業保護情況如何？

集群理論認為，位于同一個地方而又處在價值鏈相關環節的企業是否合作，取決于“非貿易的相互依存（untraded interdependence），這需要知識產權保護的制度環境，以及約定俗成的基于誠信的社會網絡。我向AI助手提問：德化陶瓷知識產權保護情況如何？我發現德化陶瓷企業申請專利的越來越多，德化縣建立了國家級知識產權快速維權中心。我還發現德化法院持續開展打擊侵犯知識產權和制售假冒偽劣商品專項行動，德化有41家企業通過《企業知識產權管理規范》標準認證、部分企業建立了專利信息數據庫等等。澎湃新聞轉載了福建高院關于法制護航“中國白”的報道。

集群成員有共同的愿景和使命，是創新集群的特征之一。有鑒于此，德化縣需要進一步培育創新氛圍，使陶瓷社區的人們熱愛陶藝，有投入陶瓷產業的事業心；在數千家中小微企業之間，要形成不準造假的壓力環境。德化縣已經在知識產權方面進行了制度創新，再經過持續多年的各類頻繁的正式交易和非正式的交流和互動，終將形成基于誠信的社會網絡。

其他問題

最近德化縣提出“陶瓷+”和產業融合的發展策略。不過，似乎這方面的論述不夠深入，往往只提到茶文化和旅游產業。我向AI助手提出旅游方面的問題，發現德化旅游資源很好，既有石牛山、戴云山、九仙山、岱仙湖等自然景觀，又有寺廟、書院和古村落，還開發了不少陶藝的相關旅游項目。旅游產業也發展得不錯，陶瓷產業和文旅產業融合很有前途，可以深入探索。

最后，我還讓AI助手探討了其他問題。例如，到底德化陶瓷“三足鼎立”是哪三足？回復是“大師藝術窯、日用家居窯、出口工藝窯”。德化縣新秀園是如何吸引藝術家入駐的？回復是資金扶持、生活補貼、創作基地與平臺、學術研究支持等等。當前外貿受到國際地緣政治風險的影響，跨境電商恐怕是德化陶瓷產品出口的重要途徑，為此，我向AI助手詢問了關于跨境電商的一些問題，并得到了有效的回復。

對于德化陶瓷產業的未來，我是很有信心的。我發現它有意大利式產業區的文化底蘊，有創新集群的特征。至于德化陶瓷產業“逐底競爭”（race to the bottom）的低端集群共性問題，需要多方努力，爭取早日解決。

整個備課過程是學習的過程。我用AI工具搜索和整理資源，獲得了備課的靈感，收獲不小。我認識了德化陶瓷產業集群非凡的活力，也看到了存在的問題。如果深入實地調研，和當地政企人士深入討論，會對德化陶瓷產業集群的升級有更深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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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緝慈，系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經濟地理學教授，持續關注國內外產業園區和創新集群。本專欄以園區之思為主題，求索園區的初衷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