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年多以前找了三撥人，就想找梁文峰（DeepSeek創始人），但他拒絕見面。”五源資本創始合伙人劉芹回想起此前尋找梁文峰時的經歷。

“我的待遇比你稍微好，我們和DeepSeek的人聊過，因為他們認為我們的投資領域和芯片相關，所以開了一條小縫。”元禾璞華管理合伙人陳大同對此打趣道。

DeepSeek火爆出圈，但整個投資界沒有一家能成為它的股東，很多投資人甚至沒有和DeepSeek的交流機會。在3月22日舉行的亞洲青年科學家基金項目探索科技新前沿論壇上，多位投資人談及DeepSeek，并分享了其對科技投資帶來的反思。元禾璞華管理合伙人陳大同認為，對于目前的風險投資來說，沒有商業模式的DeepSeek很難成為投資標的。北極光創投創始管理合伙人鄧鋒說，將社會資本和政府資本結合起來，探索一條更加創新、更能容錯的投資模式，才能找到更好的創新項目。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可能還會錯失下一個DeepSeek。

以下為圓桌實錄，略有調整。

多位投資人談及DeepSeek并分享了其對科技投資帶來的反思。

DeepSeek建立了資本市場對中國科技創新的信心

劉芹（未來論壇理事、亞洲青年科學家基金項目捐贈人、五源資本創始合伙人）：春節后資本市場回暖，非常多的國際投資人都在談，要重新評估中國科技公司的價值。在各位看來，這次中國資本市場的回暖可持續嗎？

鄧鋒（未來論壇理事、北極光創投創始管理合伙人）：長期來看，是可持續的。資本市場回暖跟很多因素相關，DeepSeek是顛覆式創新，顛覆不一定是說技術，因為DeepSeek實際上是一個工程上的優化。DeepSeek的成功說明中國企業可以通過工程優化把模型做好，這提升了大家對中國科技公司的信心。從長期來看，中國的優勢非常大。

劉芹：你的意思是資本市場的長期可持續來自中國的科學研究、工程創新、產業轉化的優勢被大家認可了。

陳大同（未來論壇理事、亞洲青年科學家基金項目捐贈人、璞華資本/元禾璞華管理合伙人、投委會主席）：DeepSeek看上去是一個偶然事件，其實它早晚都會發生。它用工程上的創新使得算力的效率提高了好多倍，事實上中國并不缺乏這類創新，在各個領域的創業公司幾乎都有這類創新，這種情況已經出現二三十年了，我們做投資就是投這類創新。

中國有兩個巨大的優勢：一是產業，二是人才，算法是中國人的強項。對于資本市場回暖，從長期來看，我絕對是看好的，但短期一兩年內會發生起伏。

這么多年來，資本定價的話語權都在西方，這次有了一個突破口，我相信未來會看到越來越多的觀念變化。

顛覆式創新需要全新的資本結構

劉芹：中國創新資本定價的敘事改變了，話語權可能正在轉，過程肯定不是一帆風順的，但長期性來自基本面。

大模型引發的另一個話題是大學教授普遍焦慮，認為人工智能的這次創新范式跟以前的科學研究范式不太一樣。以前科學研究都發生在大學，發展到了一定時候進入產業界，但AI的這次創新很獨特，研究實驗就需要大量算力和資金。此外，AI的科學研究還需要非常強的工程能力，科學研究、工程產業化創新迅速濃縮在一個環節。這對我們的投資判斷和投資評估項目的模式會帶來什么挑戰，怎么應對？

鄧鋒：以前大家講科技成果轉化，我覺得這個詞不對，我一直強調產學研結合。因為現在是科學和工程的濃縮，以及迅速迭代，如果實驗室做出來一個，再試一試量產，風投再進來，迭代速度不夠快就形不成閉環。站在投資角度，我們要往早走是肯定的，但顛覆式創新是不可預測的。投資看概率，真正的顛覆式創新沒法預測，可控核聚變是大方向，但有很多不同技術路線，哪個能跑出來還不知道。所以做投資不能只堵一個地方。比如一件事要15年才能成，讓風險投資今天就投，這做不到。

站在社會層面來講，這些項目怎么投還是個問題。靠政府直接投資不行，因為失敗率太高。將來怎么管？靠VC來做，VC不干，怕延長周期。比如像OpenAI做的事是非盈利的，但它不受誰的指導，所以中國能不能做類似的事？不一定完全像OpenAI那種組織和資金架構，能夠做商業化相關的研究，比VC再早一些，可能是和大學在一起做，但可能需要很多錢，這事得大家一起來研究怎么做。

陳大同：風險投資現在的資本結構其實無法支持顛覆式創新。我們見到的顛覆式創新是一項技術在全世界沒有，中國做出來了，但這種創新基本不會出現在企業，因為企業要考慮在三到五年內變現，沒有企業會考慮10年20年變現的創新。

我們最近發現很多顛覆式創新都在大學里，一二十年時間還真能憋出一些全世界沒有的好東西來。哪怕這當中只有5%是有產業化前景的，也是一個巨大的數量。但現在我們又碰到0-1的問題，只有技術，其他都沒有，團隊也沒有，公司也沒有，你讓他自己去弄個公司孵化，好東西都得糟蹋了。所以真正要顛覆市場，需要一種全新的資本結構。

梁颕宇（未來論壇理事、亞洲青年科學家基金項目捐贈人、前啟明創投主管合伙人）：大概五六年前我一直在問，中國的創新從哪來。美國有很多創新從學校來，但中國一直以來都是在產業里，但后來我感覺還是在學校里，所以五六年前我帶著團隊去一個個大學孵化公司，從北大、清華到交大、復旦，還有中山大學、香港科技大學的項目我們也孵化了，現在成功率大概70%左右。

我們要花很多時間幫助企業家、科學家轉化成果。我們看到最大的不成功原因是這些教授一定要他很聽話的學生做CEO，在這個層面上是百分之百不成功的。如果找可以幫助商業化的人做CEO，成功率會大很多倍。

鄧鋒：今天的青年科學家還有海外回來的海歸科學家頭腦中都有商業概念，他們在創新時會想到應用在哪，怎么實現商業化，這跟以前很不一樣。我特別看好今天的科學家，哪怕學生到企業里待過再回來做，再加上投資人，這三種力量結合，再把投資模式改一改，我對中國的科技創新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將來，創新會卷得一塌糊涂

劉芹：人工智能這次的范式變化對我們投資的范式沖擊也很大。我相信在座的諸位都錯失了 DeepSeek。我是一年多以前找了三撥人，就想找梁文峰，但他拒絕見面，意思是說，你們都是資本家，道不同不相為謀。也有很多人在爭議，DeepSeek可能是一個非常好的創新力量，但不一定是一個好的投資標的，先拋開這個，你們怎么看整個行業都錯失了DeepSeek，甚至連交流的機會都沒有，你們有什么反思？今天我們看下一代創新投資機會，你們會關注哪些行業、哪些細分的機會？

陳大同：我的待遇比你稍微好，我們和DeepSeek的人聊過，因為他們認為我們的投資領域和芯片相關，所以開了一條小縫。但即便是這樣，我不覺得我們這種基金能真正投進去，因為這個模式跟我們確實差太遠了。

對于創新投資機會，AI絕對是一個不可錯過的熱點，行業AI或產業AI是我們最關心的，而且也是我們擅長的，所以我們一定不會缺席，會大量投，但投資的不是從0-1的項目。另外我們看到的是，AI只占中國創新的一部分，中國的創新絕不是一兩個領域能覆蓋的，AI占比可能不超過10%。

因為我們只看硬科技，硬科技創新已經讓我們眼花繚亂，完全出乎我們想象，任何一個領域，中國都會創新。今天大家都說卷，將來我們的創新會卷得一塌糊涂，不創新沒法活，所以逼著大家非得往創新走，這會改變全世界的創新模式。

鄧鋒：我們錯失了DeepSeek，但我不覺得后悔或難受。因為在投資中經常會錯失很多，關鍵是不是你該賺的錢。按我們基金的運作方式和投資邏輯，DeepSeek項目就算來了，可能還不能通過，因為它還沒有商業模式，根本沒法投。所以我們并不覺得這是一件讓我們后悔的事。投資最后悔的事是投進去了，在不該退出的時候退出了。

DeepSeek給我們帶來投資上的幾大影響，第一是應用在迅速靠近，過去講應用成本太高、時間太長，現在應用迅速靠近，所以大家聚焦在應用上。第二是數據，AI能不能設計一個更好玩的游戲，數據得搞清楚，很多東西是沒數據的，所以數據上的創新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第三，基礎設施也會有創新，這也是中國的機會，這種基礎設施創新不一定需要10萬張卡、一個大集群，可能還有一些新的應用。另外一個更關鍵的就是AI和其他垂直領域的結合，包括制藥。

還有一個影響是范式影響。VC以什么樣的投資方式不會錯失項目，政府肯定是很重要的一環，怎么把社會資本跟政府資本結合在一起，走出一些更能容錯的創新模式，才能找到更好的創新項目，這里頭我自己也沒想清楚，但我覺得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可能還會錯失下一個DeepSeek。

梁颕宇：大概2016年、2017年時，我就覺得中國的臨床做得挺好的，但在研發創新藥方面需要更多工具，所以那時候我們就尋找，看看有什么工具可以用于研發創新藥。2017年開始我們投資了人工智能新藥研發，通用人工智能也在2017年開始投資。我覺得未來還有很多領域可以結合AI和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