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3?15國際消費者權益日，澎湃新聞有關“毛皮動物胴體地下黑市”的曝光，引發了社會各界對食品安全問題的高度關注。澎湃新聞影子調查隊記者深入狐、貉養殖產業重點地區，通過暗訪形式與相關商販取得聯系并進行了接觸，調查發現，仍有部分商販在非法銷售國家明令禁止食用的狐、貉等毛皮動物胴體。

依據《國家畜禽遺傳資源目錄》，特種畜禽水貂、 銀狐、北極狐和貉等毛皮動物被列入為非食用特殊禽畜。按照國家規定，這些已剝皮的毛皮動物胴體不能成為食用肉品并且嚴禁流入食品市場。然而，一些胴體通過不正當渠道流向全國各地，甚至被冒充為牛、羊、兔肉，混入香腸、烤肉串，或是悄無聲息地端上餐桌，進入肉干制品生產場所。更令人擔憂的是，這一非法產業鏈涉及多個環節，包括養殖、屠宰、運輸、銷售，形成了一條“隱秘而龐大”的黑色利益鏈。

剝皮的毛皮動物胴體屬于動物副產品（Animal by-products，ABPs），通常指的是在動物加工過程中產生的不用于人類消費的部分，如胴體、骨骼、內臟、血液及屠宰廢棄物等。值得我們警惕的是，剝皮的毛皮動物副產品的不合規流通和利用，正為公共衛生安全埋下危險的“定時炸彈”。

首先，皮草養殖場流出的動物副產品存在極高的食品安全風險。皮草養殖場流出的動物胴體與食用肉類養殖、生產加工的監測和檢疫程序及標準不同，這些未經檢疫的肉類一旦流入食品市場，其攜帶的病原體將可能引發食品安全事件。

此外，這些動物在養殖過程中可能被大量使用抗生素、激素及其他化學物質，其殘留物質也可能通過非法食品加工環節最終進入人體。根據我過去在國內某些市場調查的實際體驗，一些養殖戶曾坦言，他們會在買來的飼料里添加抗生素，以預防毛皮動物患病。目前國內的毛皮動物養殖戶，尤其是采用小型農場籠養方式的經營者，很多沒有經過獸醫的檢驗或是治療，抗生素等藥物的使用也沒有得到嚴格控制。而微生物有時會對這些抗生素產生抗藥性，從而降低抗生素的使用效果。另外，激素類藥物的使用是為了讓動物在短時間內快速增重和成長，但由于撤藥不當，殘留在動物組織中的任何激素類藥物都可能進入并污染人類食品供應鏈。

為了掩蓋毛皮動物肉的原始口感和氣味，商販往往使用大量工業鹽、工業明膠等非法添加劑進行加工。長期攝入這些含有非法添加劑的食品，可能導致消費者出現各種健康問題，甚至引發嚴重的食源性疾病。研究表明，長期食用非法加工的肉類可能增加人體罹患癌癥、免疫系統疾病等風險。

其次，更令人擔憂的是，非法流通的胴體成為滋生人畜共患病的溫床。毛皮動物養殖場內往往存在動物密集飼養、衛生條件差等問題，極易導致病毒和細菌的傳播。世衛組織、全球科學界、醫學大健康領域和慈善組織不斷指出皮草養殖場是人畜共患病的滋生地， 如禽流感A病毒等。皮草養殖場內的動物可能形成病毒庫，并有可能使病毒或變異株再次出現并傳播給人類。

例如，2023年9月，甲型禽流感在芬蘭71家水貂養殖場中暴發，導致包括水貂、狐貍和貉在內的48.5萬頭動物被撲殺。而在國內，一些養殖場同樣存在衛生防控漏洞，一旦病原體進入非法食品市場，可能導致大規模公共衛生危機。

非法流通的毛皮動物胴體不僅可能攜帶已知的人畜共患病病原體，還可能成為新病毒和變異株的來源，因此，胴體處理和流通涉及的相關人員也暴露在不安全的環境之下。

商販往往通過非法渠道運輸和銷售這些胴體，這些胴體在運輸過程中可能與其他食品或物品混合，導致潛在的病原體接觸和擴散。

最后，“合法化處置”的試點政策，如何科學、合理地實施，需要經過嚴格的論證和評估；如果實施不當，恐怕反而會成為公共衛生隱患。每年，全國有超過千萬只動物僅因取皮而被宰殺，隨之積累大量的動物胴體將如何處置？有地方試圖通過全程定點企業、閉環加工、閉環使用等方式，將毛皮動物胴體轉化為新型蛋白飼料原料，同時推動養殖業節糧，但這一試點策略卻存在諸多漏洞。將毛皮動物胴體用作農場動物、毛皮動物或寵物的飼料，實不可行，在其他各國更是被禁止使用的范疇。在缺乏嚴格檢疫程序的情況下，帶病毛皮動物的胴體未經妥善處理便進入飼料化利用環節，其攜帶的病原體和有害物質（如激素殘留）可能會通過飼料傳遞給被飼喂的動物，進而還可能通過食物鏈對人類健康構成潛在威脅。

例如歷史上曾發生的口蹄疫、瘋牛病等傳染病的暴發，均凸顯了不當使用動物副產品的后果。特別是傳染性海綿狀腦病 (transmissible spongiform encephalopathies, TSEs)，包括傳染性水貂腦病 (transmissible mink encephalopathy, TME) 和牛海綿狀腦病 (bovine spongiform encephalopathy, BSE/瘋牛病），都是通過飼料傳播的疾病。為此，歐盟（EC）No 1774/2002法規規定：“來自動物的材料不得喂給與其同種的動物”，并且《歐盟官方公報》指出：“只有經過獸醫檢查的動物材料才能進入動物飼料鏈”。因此，養殖毛皮動物的尸體或脂肪不能用于喂養其他動物。

面對非法流通和利用的胴體帶來的嚴重危害，必須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加以應對。一方面，要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和標準體系，明確禁止加工和銷售未經檢疫的毛皮動物胴體及其制品；另一方面，要加強執法力度和跨部門協作機制建設，對違法違規行為進行嚴厲打擊和懲處。同時，還要加強公眾教育和宣傳引導工作，增強消費者的識別防范風險能力。例如，為提升公眾意識和加強監管，2022年，天津等地政府曾組織有關毛皮動物尸體整治工作的會議，強調防止毛皮動物胴體進入食品和飼料加工業。

此外，皮草養殖業對大量籠養動物造成了嚴重生存壓力，并對環境和人類健康帶來重大負面影響。行動亞洲于2025年初發布的《中國皮草貿易及其在全球皮草產業的地位》最新報告顯示，高污染的皮草產業已出現明顯的下滑趨勢，“零皮草”已是全球大勢所趨。為從根源上解決動物副產品的產生和處置的兩難問題，水貂、狐貍和貉子等毛皮動物的養殖和利用，應當加速淘汰這一污染環境、殘害動物和有害人類健康的落后產業，盡快推動綠色轉型；消費者可以從不購買、不使用動物皮草制品開始或者選擇“無動物成分”的下一代材料，支持對人、動物、環境更友好，同時保護我們自己和下一代健康的消費選擇。

（作者為中國綠發會-行動亞洲專項基金管委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