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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值之下|超強臺風登陸海南后:破壞、重建和災害適應
【編者按】
過去的2024年,是有記錄以來最熱的一年。
全球氣候變化之下,極端天氣事件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頻率和強度,超出我們的經驗與認知。
在中國,亦有多地遭遇破壞,這是人類要共同面對的課題。
3月23日是世界氣象日,今年的主題與極端天氣災害預防有關:攜手縮小早期預警差距。
去年11月,澎湃新聞重返極端天氣現場,當地正開展災后的修復、重建與搬遷。
這是澎湃新聞關注氣候變化專題報道《極值之下》的第二季。我們想要探討,當極端天氣成為常態,如何建設更具韌性、更有溫度的理想家園。
在等待新窗的一個多月里,每天回到16樓的家中看到遮擋在窗框上的防雨篷布,云虹就會想起超強臺風“摩羯”登陸的那一夜。
那段時間,云虹不敢讓孩子接近破窗的角落。更怕的是刮風下雨。每次出現降雨和大風天氣。雨水都會借著風勢不斷濺到屋里。她和家人用水桶和拖把不間斷地吸水、擠水、倒水,有的時候一晚上都無法睡覺。

臺風后云虹拍下家中客廳 受訪者供圖
“對海南人來說,只有兩種臺風,一種叫做‘威馬遜’,另一種叫其他臺風。這個分類里或許又多了一種,叫‘摩羯’。”她說。
2024年9月6日,有氣象記錄以來秋季登陸我國的最強臺風“摩羯”正面襲擊海南,造成文昌市直接經濟損失327億元,加上海口,兩座城市直接經濟損失達600億元。
1949年以來對我國影響最大、最嚴重的三次臺風全都在海南省登陸(1973年“瑪琪”、2014年“威馬遜”和2024年“摩羯”),影響海南的強臺風、超強臺風的重現期在縮短,頻次在增加,過去可能幾十年一遇,現在變成十年一次。
經歷“摩羯”之后,被重創的城與鄉正在如何重建?在下一個超級臺風到來前,我們應該做些什么?帶著這些疑問,2024年11月初我們去到海南,目睹了臺風最初登陸和襲擊的現場,找到了那里生活著的人們,聽他們講述所經歷的一切。
超越“瑪琪”、“威馬遜”的“摩羯”
10年前,14歲的青寒正值初二暑假。她清楚地記得“威馬遜”臺風是在7月下旬的一個黃昏登陸的。她家在五樓,沒有封閉陽臺,枯枝落葉和雨水被狂風吹進了客廳。插線板等電器設備都在地上,青寒和家人非常害怕,不停地用瓢和抹布將水清出室外。
在經歷了“威馬遜”臺風后,在海南NGO機構工作的云虹開始購買家財險。
“十年前 ‘威馬遜’的情景非常夸張。我家那時還只是中間樓層,陽臺有四扇大落地門。臺風來臨時,我父親和丈夫不得不頂住門以防被風吹開。”她回憶。
海南省應急廳干部劉貢同樣對于“威馬遜”記憶深刻。劉貢個子不高,留著短發,眼神凌厲,說話語速極快。
2014年的“威馬遜”(由泰國提供名字,是指當地神話中的雷神)來臨之前,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沒有預料到它的強度會達到最高級別17級。
從(海南)應急廳成立之初,劉貢和同事們就一直在擔心類似“威馬遜”臺風的再來。“我們通常盡量在上半年完成其他工作,因為下半年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防臺風,其他事情都變得次要。”她說。
她還向我介紹,1949年后海南總共經歷了三次帶來嚴重影響的超強臺風。1973年的瑪琪(英語:Typhoon Marge,國際編號:7314)在博鰲登陸時,“許多幸存者是因為趴在草叢中才幸免于難。如果你躲在樹下,生存的概率會大大降低”。
《海南日報》當時這樣記錄:從海上席卷而來的14號強臺風,幾乎把嘉積及附近幾個鎮徹底摧毀。臺風造成海南903人死亡,5759人受傷。光是瓊海就死亡771人,倒塌房屋10萬間,半塌的有11萬間……“在渡口附近的一條街,房子幾乎全部倒掉。一位光膀子走夜路的小伙子,在坑里躲風2小時,上身變成了‘沙皮’,因為風卷著沙粒,鉆進了皮膚表層。”報道描述。
根據中國國家氣象中心,“瑪琪”的紀錄已先后被2014年的“威馬遜”及2024年的“摩羯”打破。
海南省氣象臺臺長李勛是土生土長的海南人,留著精干的板寸頭,幾十年來見識了海南大大小小的數場臺風。他特意跟我講了兩個“摩羯”來臨前的細節。
一個是2024年5月12日的防災減災日,有關部門在海口市北港島舉辦了“威馬遜”臺風登陸十周年的紀念活動。“選擇北港島是因為‘威馬遜’襲擊時,那里遭受了嚴重的風暴潮,整個島嶼被淹沒,居民無法逃離,財產損失嚴重,你可以想象當時的絕望。”李勛說。

2024年11月14日,北港島上被臺風損壞的電纜禁錨裝置 除特殊標注外,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黃之涵攝
另外,2024年8月份,海南省氣象局為全省應急管理部門的負責人舉辦了一次培訓課程。氣象部門的領導專門向各市縣應急管理負責人講解了“威馬遜”的特點和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原因。
“威馬遜”造成的人員傷亡,部分原因是文昌地區許多房屋多為海南傳統的磚瓦結構,斜尖頂的設計使得屋頂在強風中容易被掀翻,導致整個房屋結構崩塌,進而造成人員傷亡。
其次,回港的漁船上,人員沒有及時轉移到岸上也是一個重要因素。許多海南漁民對臺風不陌生,往往會忽視預警,長期住在船上。而當極端臺風來臨時,他們再想撤出已經來不及了。
“威馬遜”登陸期間,海口市倒塌了100多座塔吊,造成了嚴重的二次傷害。“我們從各個方面分析了‘威馬遜’臺風造成人員傷亡的原因和防范要點,并詳細告知了市縣負責人,讓他們做好應對準備。”
“沒想到,一個多月后, ‘摩羯’就出現了。”李勛說。
“幾乎整座城市都在搖晃”
巧的是,“摩羯”的登陸路徑和當年的“威馬遜”極為相像。不同的是,當年“威馬遜”只是擦過海南一角,到達文昌后就離開了。但“摩羯”卻是從文昌橫穿至海口再到澄邁,而且登陸后風力并沒有明顯減弱,地面風速仍達五十多米每秒。
“摩羯”最早可以追溯到2024年8月30日,在菲律賓群島以東的海域,當時熱帶擾動胚胎開始形成。緊接著在31日,中央氣象臺首次關注到這一擾動。9月1日晚上,“摩羯”正式生成,27個小時內由熱帶風暴快速升級為超強臺風,連跳四級,創下最高級別臺風的快速增強紀錄。
在海南省氣象臺24小時燈火通明的值班預報大廳里,李勛向我解釋為什么“摩羯”可以在短時間內變得如此強大:“南海的下墊面溫度高,能量充足,大氣環境理想,因此它得以順利成長,長得像綠巨人一樣高大強壯,然后朝著海南島撲過來。”
當時,他們在內部會議上評估“摩羯”將是自“威馬遜”以來對海南省影響最大的臺風,其影響力甚至可能超過“威馬遜”。在2024年9月4日上午的記者會上,李勛用九成 “威馬遜”的功力,十足的“威馬遜”影響來形容“摩羯”,立刻引起了全市乃至全省民眾的警覺。
原本還有人質疑預警,因為4日當天海口風平浪靜,大家下午還在悠閑地喝茶。但到了晚上,各大超市的商品已被搶購一空。
“當時政府提前兩天宣布放假,讓大家做好防臺風物資儲備,并提醒不要外出。我意識到‘摩羯’可能像‘威馬遜’一樣。”海南人青寒回憶道。
在經歷過 “威馬遜”后,青寒家里換了更大的冰箱,在“摩羯”來臨前準備了充足的水果蔬菜和備用電源。
這次“摩羯”臺風剛起風時,云虹家的窗戶也開始晃動。“我們的第一反應是去擋住窗戶,發現沒有太大作用。風越來越大,我決定開扇窗,讓空氣流通起來,以為這樣能減少窗的受力,但窗一打開,強大的氣流將另一側的推拉門轟然推向了露臺。”她說。

2024年11月13日,青寒坐在她家小區里
云虹一家意識到風太大,擋不住了,于是決定立即撤離到同住在12樓的父母家避一下。家人們迅速收拾了一些貴重東西,往樓下跑。云虹家住在16樓,是小區的最高層。當時感到樓晃得很厲害,家里臉盆里的水像地震了一樣晃動。
晚上11點,云虹爬樓梯回到家里看看。眼前的景象她描述為“家被吹成了毛坯房”:落地窗被整個刮開,家中的物品到處散落,一地狼藉。
云虹隔壁鄰居也遭受了類似的損失,他們一家四口躲在小房間里不敢出來。小區里許多朝北的戶型的窗戶也被打壞甚至掉落,樓層越高情況越嚴重。
臺風來襲時,青寒和媽媽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狂風呼嘯。“風勢變大或者有葉子飛過,我們都會被嚇到。我們家在五樓,房間整張床明顯都在不規則地震動。據說,高層住戶的震感更強烈,有人甚至感到頭暈。”青寒說。
當時在網上廣為流傳的一個視頻當中,海口市受損最嚴重的小區之一紫荊花園2期,一幢靠著迎風側的30層高樓一整排幾十戶人家的窗戶幾乎全都受損了。巧的是,小區物業辦公室正好就在這棟樓里。當晚值班的蔡女士向我回憶了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我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從未見過這么猛烈的風。六七個男同事只能頂住推拉門。但風力實在太強,窗戶還是破了,我們趕緊躲到里面一個小庫房。我當時覺得那里也不安全,因為上面有吊頂,隨時可能掉下來。”她說。
小區的居民需要報修原本都會聯系他們這里,但電話已經中斷,根本無法聯系。物業的玻璃也都碎了,水流進來,導致監控設備損毀。
蔡女士告訴我,當時能真切地感受到玻璃的張力,好像它隨時會被拉破或推開。如果有一顆小石子擊中玻璃,基本上馬上就碎。大家在臺風前會在玻璃上貼膠布,也主要是為了防止玻璃破碎后對人造成二次傷害。

2024年11月17日,海口市一小區物業辦公室內,被臺風吹彎的風扇仍未修理
即便是氣象專業人員,李勛也承認從來沒有體驗過這么強的臺風。2014年的“威馬遜”臺風,對樓房的影響只有幾個小時。而“摩羯”從6號下午開始,一直到7號凌晨,差不多12個小時里,海口幾乎整座城市都在晃。
“大家都睡不著覺,慌得六神無主,不敢待在家里,都想躲到地庫或一樓。但這樣做其實是危險的,因為一旦遇到強降水,地庫可能會淹,造成人員的二次傷害。”他說。
當時臺風風力強到什么程度?李勛舉了一個例子:2014年威馬遜之后有報道說椰子樹是“樹堅強”,盡管樹葉被吹得光禿禿,樹干基本上沒怎么倒。但這次臺風“摩羯”過后,椰子樹成片地被攔腰折斷。
臺風過境之后
臺風過后第二天早上,青寒不敢下樓。從陽臺望下去,地上滿是雜物、倒下的樹木和碎玻璃。后來由于信號不好,青寒爬下樓接電話,回家時才發現腳上嵌進了一塊尖銳的玻璃碎片。
臺風襲來當晚,李閑家就斷電斷水了。第二天由于工作原因,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騎著電動車出門。路面上有很多釘子和樹枝,大樹被風連根拔起,連帶掀開地面的磚。李閑把這災后的場景形容為“廢土”。
為了找到信號,李閑走了很遠的路。到了某個路口,手機有了一兩格信號,消息立即像洪水一樣涌入,但他發現手機無法回復消息。“這種斷聯的體驗是我從未經歷過的,感到十分無助。”他說。
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在海口城區西邊上班的李閑,每天騎車回家時都會眺望家的方向,看那片區域是否亮起了燈光。“停電的情況持續了整整一個星期。路上沒有路燈,夜晚出行非常危險。那段時間每個路口都有交警指揮交通,以確保安全。”
李閑小區里的水停了一段時間,大家只能去消防栓接水,消防栓也沒有水了,就去附近的商場或公共廁所接水。海口市區的商場有發電車提供電源,臺風過后天氣炎熱,商場里有空調和電,成為了人們的好去處。讓人感到溫馨的是,一些酒店公開邀請居民去洗澡,每個家庭可以排號使用一個小時。
由于路上倒下的樹木,出行變得非常困難,政府公務員紛紛參與現場清理工作。李閑的好友孟琦是學風景園林專業的,他告訴我,這次臺風把海口很多樹甚至是百年老樹都吹倒了,而且為了更快恢復城市運轉,很多樹都被連根直接砍掉了,讓人覺得很可惜。
但這座城市也有不變的地方,孟琦就看到小區樓下的老爸茶店在臺風后第二天已經照舊營業了,坐滿了有點驚魂未定的海南人。

孟琦家附近的老爸茶店在臺風后第二天依舊坐滿了喝茶的人 受訪者供圖
臺風過后,為配合保險公司定損理賠,云虹沒有立刻維修破窗,直到2024年9月18日,她才聯系了朋友推薦的一家經銷商,對方告訴她,像她家這類玻璃和框架都需要重裝的情況,平常只需要10-15天,臺風后至少要20-30天。10月18日,云虹家的窗戶才完成安裝。
幾乎海口每個小區在災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如此,受損修理持續了很長時間。在紫荊花園2期,臺風過境兩個月后,一樓物業辦公室還沒有安上新的玻璃。消防系統還有故障,甚至連小區一側傾倒的圍欄都還沒有修補好,只是用繩子和鋼絲象征性地圍欄著。

2024年11月17日,海口市某小區內,破窗的修復仍在進行
但最大的問題是因為進水導致很多電梯運行得不穩定。業主們還在討論是否需要更換電梯,畢竟更換一部電梯需要幾十萬,是一個復雜且麻煩的問題。
10年前的“威馬遜”襲來時,海南省應急指揮部受到臺風重創。這次“摩羯”臺風,海南省委、省政府領導們在劉貢的單位辦公了5天。劉貢介紹,應急廳在建設的時候光電力供應就設了四道保障。“我們吸取了威馬遜的教訓,在這次應對摩羯過程中保證了應急救災中樞的運轉暢通。”
從創傷中恢復
2024年11月初,到海南的第一天,我去了市中心的萬綠園,那里有許多散步的老人和嬉戲的孩子。在公園最北面的一個角落里,綠化工人告訴我還有最后一批沒有被清理走的倒塌樹木集中在那里。傾倒的樹木背后是一座數十米高的摩天輪,當時在網上的視頻中看到,摩天輪的轉椅在狂風中像是被小孩隨意撥弄般在風雨中上下翻轉。

2024年11月11日,海口市萬綠園中,一些被“摩羯”吹倒的樹仍未清理走
臺風過境兩個月后,這座城市正逐漸從臺風創傷中恢復。
“在北方,春天時你可能會看到嫩綠的迎春花和柳樹,但在海南,我們很難看到嫩綠,因為這里的顏色總是深綠。然而,在臺風過后,你會看到嫩綠的新芽開始生長。”劉貢說。
劉貢形容,所有海南人在那些日子里都能聞到臺風過境后的“味道”——就像割草機割過后的青草味。臺風過后,感覺像是進入了冬天,樹木光禿禿的,地上滿是廢墟。
然而農村恢復的速度遠遠慢于城市,離開海口,在前往“摩羯”臺風登陸點附近的文昌市抱羅鎮路上,臺風的痕跡依然明顯,兩邊隨處可見成片被吹倒毀壞的樹木。在當地的木材處理廠,我們看見堆得如山般高的木材來不及處理。
卓明災害信息服務中心創始人郝南告訴我,“所有對城市造成破壞的因素,對農村的影響更大。雖然城市因為承載體密度高,損失更重,但從韌性和脆弱性來看,農村在災害中受災更重,恢復也更困難,對人的生活影響更深遠。”
11月初,在海南文昌市抱羅鎮,我們遇到了藍賢文。幾年前,他從一位河南老板手中買下了一片養雞場,成為了鎮上最大的文昌雞養殖戶。一個黃昏,他開車帶我們來到他的一個養雞基地。
“海南的土地是天然的沙地,養雞特別好。”站在一片廢墟上,藍賢文說道。這里曾有上萬只即將出欄的文昌雞,然而“摩羯”臺風過后,存活下來的不到數百只。

2024年11月14日文昌抱羅鎮,藍賢文站在他被臺風吹毀的其中一個雞場里
藍賢文并非海南本地人,畢業于廣西農業大學,他的目標是將文昌雞銷售到中國內地和東南亞廣闊的市場,成為海南乃至全中國領先的養雞大戶。在海南,有許多像他這樣渴望通過養殖致富的普通人。
在海南生活近30年,藍賢文遇到了三次大臺風。2004年的“達維”,在三亞,警察將大風大雨中沒地方躲避的他和家人救到了派出所過了一夜。2014年,他在海口親歷了“威馬遜”的威力,差點被倒下的樹木砸中。然而2024年的“摩羯”,讓他損失最慘重。
文昌是此次臺風的登陸點。“臺風眼”到達抱羅鎮后的一個小時內,風突然變得小了。藍賢文本打算去雞場看看,卻被到處倒塌的樹阻斷了路,無法出行。沒過多久,大風又至。直到第二天早上,藍賢文步行到雞棚,現場的慘狀難以用言語表達。“許多人甚至沒了干下去的念頭,好幾個工人都 ‘跑路’了。”他告訴我。
“摩羯”讓藍賢文損失了大約5萬多只雞,經濟損失超過300萬元。他妻子說,那段時間他白天在外面表現得很堅強,晚上在家里偷偷地哭。
在我們面前,藍賢文仍然保持樂觀,“只要人還在就好,就都有希望。”

2024年11月15日,藍賢文在喂雞
藍賢文算了筆賬,臺風后本地市場文昌雞每斤單價漲了不少,預計還會繼續上漲。這幾個月正是市場上最缺雞的時候。文昌雞從雞苗到出欄平均110天,如果能抓住這個窗口,盡快恢復養殖,或許他能在年底前拉平損失。
臺風后第二天他就迅速聯系施工隊,商談價格,準備材料,邊修雞棚邊養雞。根據受損情況,藍賢文決定放棄空置的雞棚,集中資源修復重點雞棚,優先照顧幸存的成年雞。臺風過后,這些受驚的雞晚上都不敢回棚,而是在倒塌的樹上過夜。
“如果到年底能恢復90-100個雞棚,預計明年(2025年)四五月份就可以完全復產。”他說。
下一個臺風怎么辦?
云虹工作的機構智漁長期關注海南漁業,災后她第一時間走訪了當地漁民,發現漁民們普遍損失巨大。“去年之前,我甚至對氣候變化還沒有太多真切的感受,覺得它離我們的日常生活還很遠。但經歷了這次臺風之后,我開始更加關注這個議題。”她說。
云虹的同事、智漁理事長韓寒對我說,對于他們的合作伙伴,如漁民、養殖戶、企業以及地方政府,極端天氣事件帶來的沖擊幾乎占據了他們所有的注意力,使得他們不得不暫停原有的工作。
“養殖戶一夜之間損失數十萬甚至數百萬。‘摩羯’來臨前,他們認為即使再困難,也不會超過他們經歷過的‘威馬遜’,但實際情況是,這次臺風的威力和破壞力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更讓他們擔心的是,未來這么強的臺風會不會越來越頻繁?”韓寒說。
根據海南應急指揮辦的統計,截至2024年9月8日,海南全省農牧漁業因災總損失約119.48億元(不含臺風影響漁業船舶)。其中,全省農作物受災經濟損失31.74億元;畜牧業受災直接經濟損失合計23.71億元;漁業經濟損失合計64.03億元(數據暫不含澄邁縣、三沙市、瓊海市、瓊中縣)。
如何幫助漁民養殖戶們在面臨超強臺風極端天氣事件的時候盡可能減少財產損失?
云虹的機構從2019年開始就與一家財險公司合作,聯合開發羅非魚養殖收入保險,幫助當地羅非魚養殖戶抵御包括自然災害、市場波動等風險,保障養殖生產的可持續。最初是在中央財政資金的支持下在海南省文昌市開展試點,后來持續獲得地方財政補貼,逐步獲得養殖戶的認可。不過這兩年由于養魚難賺錢,一些養殖戶的投保意愿在減弱。
而此次“摩羯”臺風過后,許多漁民和養殖戶開始來咨詢漁業相關保險產品,云虹和同事們把養殖戶們的需求也反饋給保險公司和相關部門。在“摩羯”之后,有保險公司開始研究專門的氣象指數保險,比如臺風、高溫、降雨等指數型保險產品,計劃在海南推出漁業氣象指數類保險產品。
2024年10月份,海南省多個部門聯合出臺《金融支持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十五條措施》,其中提到,因地制宜開展漁業養殖保險、文昌雞養殖保險等本地優勢特色農產品保險,幫助農戶農企應對臺風等自然災害影響。
除了重建家園和找到減少財產損失的新措施,人們對于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認識也需要改變。對當地的大多數人來說,臺風也就是一個正常的自然現象。然而人們可能都忽視了氣候變化影響下正在步步緊逼的紅色信號。
李勛說,這些年登陸和影響海南的強臺風、超強臺風的重現期在縮短,頻次在增加,過去可能幾十年一遇,現在變成十年一次。從個人層面來看,對于不同人群,他們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樣的。對于坐辦公室的人來說可能還好,但是對于從事農業、養殖業,靠天吃飯的人群來說,帶來的是滅頂之災。
藍賢文計劃重新加固雞棚的結構,將頂部改裝成可拆卸的篷布,這樣臺風來之前可以拆掉避免頂棚坍塌。來年他的目標是做到100萬只的養雞大戶。“經過這次教訓,我有經驗了。而且未來應該不會再遇到‘摩羯’這樣的大臺風了吧?”他自問自答道。
2024年11月中旬,在我們即將離開海南的時候,天氣預報顯示,南海上正出現罕見的11月四個臺風同時“共舞”的情況,其中三個臺風一度達到超強臺風級別。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李閑和青寒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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