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事車的駕駛員到底是誰？這是一起保險詐騙案控辯爭論的焦點。

這起刑案的兩名被告人，在交通事故發生時分別坐在肇事車的駕駛位和副駕駛位。交通事故認定書載明，駕駛肇事車的譚某，在追尾事故中負全責。保險公司賠付了7萬余元車輛修理費用，但后來報警稱，實際開車的是駕駛證已注銷的車主李某，譚某系為其“頂包”騙保。

2025年2月，湖南省長沙市雨花區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以保險詐騙罪對李某、譚某判刑。

一審判決后，兩名被告人提出上訴。

追尾事故發生現場。 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保險公司理賠后報警，駕駛員系“頂包”？

涉案的交通事故，發生在2023年5月10日。事發后，交警以及保險公司安排的人員趕到現場處置。

長沙市公安局交警支隊雨花大隊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顯示，事發當日的15時12分，譚某駕車在車站南路與張某駕駛的汽車發生交通事故（追尾）。

根據規定，同車道行駛的機動車，后車應當與前車保持“足以采取緊急制動措施”的安全距離。交警認為譚某違反該規定而應負全責。

事發時，肇事車上有二人——車主李某及其朋友譚某。李某為該車購買過中國平安財產保險公司（以下簡稱“平安財險”）的機動車損失保險。

當年5月22日，平安財險湖南分公司支付了被撞轎車的修理費用15901元，7月28日又支付了肇事車的修理費用59000元。

而就在當年的6月6日——事故發生二十多天后、第二筆理賠未支付前，平安財險湖南分公司向警方反映李某、譚某涉嫌保險詐騙。

交通事故認定書

長沙市公安局開福分局德雅路派出所后來出具的“情況說明”顯示，該所接到線索后，曾調取事故發生時間段的沿途視頻，因視頻保存周期僅15天而未能獲取相關視頻，后來調取卡口圖片，發現事發當日上午10:22的卡口圖片，顯示駕駛涉事車輛的是一名白衣男子。

事發當日，譚某身穿白色上衣，李某身穿深色衣服。

對于保險公司的這次報警，德雅路派出所并未立案，“無其他客觀證據證明存在保險詐騙行為，故未繼續對該線索進行核查。”

事發一年后，2024年6月13日，受平安財險湖南分公司委托的深圳市中安保險公估公司工作人員又向長沙市公安局高新區分局報案，稱譚某是“頂包”，肇事車的實際駕駛員是李某。

涉案的這起交通事故中，如果肇事車輛的駕駛人是李某——駕照證已注銷的他不具有駕駛資質，那保險公司對財產損失不承擔賠償責任。

對于保險公司方面的第二次報案，長沙市公安局高新區分局于當年6月立案偵查，因管轄權爭議等原因，案件被移送到長沙市公安局經偵支隊。

辦案人員獲得一份“關鍵證據”。據判決書記載，在2023年6月28日，深圳市中安保險公估公司調查員獲取了菁華源小區監控視頻。視頻截圖顯示，事故發生當日14時許，肇事車從小區駛出時，副駕駛位置上的乘客身穿白色上衣——后來譚某承認，坐在副駕駛的白衣男子就是他，當時開車的是車主李某。

菁華源小區距事故發生地約2.8公里。譚某、李某在中途是否換位駕駛，成為此案焦點。

2024年7月，李某、譚某被警方抓獲，此后均被逮捕。當年11月，長沙市雨花區檢察院指控李某、譚某犯保險詐騙罪，提起公訴。

長沙市公安局高新區分局的立案決定書

口供多次變化，視頻截圖成重要證據

2024年12月和2025年1月，長沙市雨花區法院先后兩次公開開庭審理此案。

雨花區檢察院指控稱，事故發生時，肇事車是由李某駕駛，譚某坐在副駕駛座位。發生追尾事故后，李某因其駕駛證已被注銷，遂讓譚某頂替其駕駛員身份。交警和保險公司工作人員到達現場后，譚某謊稱自己是肇事車的駕駛員。譚某、李某在此次事故中向平安財險公司理賠74901元，用于兩臺受損車輛的維修。

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李某、譚某對發生的保險事故編造虛假原因，騙取保險金，數額較大，應當以保險詐騙罪追究刑責。

肇事車駛出小區的視頻截圖

事故中被撞轎車的車主張某在證人證言中表示，當時車尾被撞后，她愣了幾十秒才下車，發現后面肇事車的二人已經下車了，當時年紀較大穿黑衣服的（李某）站在靠近駕駛位一邊，年輕穿白色衣服的（譚某）站在靠近副駕駛位那邊。

1965年出生的李某是長沙人，在建材市場做家具生意。1981年出生的譚某是衡東縣人，曾是李某手下的員工，二人關系密切且常有業務往來。按照兩人的供述，事發當天下午，兩人去湘潭市見客戶，還未駛出長沙就發生追尾事故。

歸案后，李某先后作出6次供述，譚某先后作出8次供述，兩人的口供內容均多次改變。對于誰是事故發生時的駕駛人，兩人起初稱是譚某駕駛，后來稱是李某駕駛，最后表示事發時系譚某駕駛——從小區駛出時是李某開車，駛出小區拐彎后換由譚某駕駛。

在庭審中，李某、譚某兩人均辯稱，案發時是由譚某開車，其行為不構成保險詐騙罪，在偵查階段曾作出的有罪供述系被“誘供”。

兩被告人的辯護人均作無罪辯護，認為定罪證據不足，并以“誘供”為由，申請對相關供述筆錄以非法證據予以排除。雨花區法院審理認為，經查看同步錄音錄像視頻，訊問人員確實提到“爭取取保候審”“可以從輕”等內容，但這屬于釋明法律規定，并非誘供行為。

法院認為，兩名被告人對于改變有罪供述無法作出合理解釋，而是根據民警出示的證據材料、變更強制措施等節點，對供述內容反復進行調整。法官對二人作出的“穩定的有罪供述”予以采納，對于“無法進行合理解釋的改變供述內容”不予采納。

庭審中，檢方出示了一份菁華源小區的監控視頻截圖。該圖顯示，在案發當天下午的事故發生前，肇事越野車駛出小區，副駕駛座位上的乘客是身穿白色上衣的男子（譚某）。

對于上述視頻截圖，辯方對其合法性、真實性提出質疑，認為存在后期修改剪輯的可能。該視頻的調取時間是事發一個月后，而辯方出示的小區證明顯示，該小區的監控視頻只能保存15天，“超過15天就自動覆蓋”。

一審判決書（尾頁）

法院認為，上述證據來自平安財險公司委托的中安公估公司工作人員對電腦視頻進行拍攝，確實存在取證程序不規范的情形，但上述保存在物業公司的視頻原件已滅失，而該視頻系對于定罪量刑具有較大作用的證據，且無證據證明視頻內容經過人為修改剪輯，故法院采納其作為證據。

在一審判決書中，法院從在案證據、供述內容變化、常識和邏輯等三個層面進行分析，認定涉案事故發生時的肇事車輛駕駛員為李某，當時譚某與李某合謀，謊稱譚某是事發時的駕駛員，騙取保險金且數額較大。

對于涉案金額，平安財險第一次理賠15901元，第二次理賠59000元。法院認為，保險公司第二次賠付時，已明知李某、譚某有保險詐騙嫌疑且已經報警，故該筆款項應定性為犯罪未遂。

2025年2月14日，長沙市雨花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保險詐騙罪分別對李某、譚某判刑八個月、七個月，均處罰金1萬元，并責令退賠保險公司損失15901元。

2月底、3月初，譚某、李某先后刑滿釋放。在一審判決后，二人已提出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