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想要給我們加征200%的稅，那我們就在法國（把酒）自己喝掉。”這是筆者周日在家附近的酒行看到的廣告。店家還專門在法國一詞下面加了強調的下劃線。廣告針對的是誰，也是不言自明——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3月13日提出將對歐盟出產的葡萄酒、香檳等酒精制品加征200%的關稅，作為對當日歐盟對美葡萄酒和威士忌開始征收的關稅的反制。而歐盟對美國酒精產品加征的50%關稅本身又是對美國對歐盟鋼鋁制品征收25%關稅的反制。

作者家附近酒行的廣告“他們想要給我們加征200%的稅，那我們就在法國（把酒）自己喝掉”。 作者供圖

短短一天之內，稅率就從25%跳到了50%然后跳到了200%，涉及的產品也一下子覆蓋了歐盟，尤其是法國對美國的重要出口商品。這可以說是特朗普式貿易戰(zhàn)的完美例子，也很好地展示了貿易戰(zhàn)升級之快速。而根據(jù)法國總理弗朗索瓦·貝魯在16日接受采訪時的說法，事情之所以演變至此，部分原因也是歐盟的一張舊清單惹的禍。

歐盟走了一招臭棋？

首先歐盟面臨的一個質疑，就是選擇美國的酒類作為反制對象是否明智。

法國酒類出口協(xié)會就認為歐盟在此次關稅反制上選錯了目標，不應該選擇酒類，最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而法國總理貝魯在16日也發(fā)表了類似的看法。

貝魯在3月16日接受法國電臺France Inter采訪時表示，歐盟犯了一個錯誤——“我們把肯塔基州的波本酒當成了商業(yè)威脅。因為我們把很久之前的清單直接拿來就用了，沒有好好地閱讀是不是有哪里需要更新。”

這倒真的可能不是在開玩笑。因為在特朗普宣布對歐盟加征關稅后，歐盟選擇的回應方式是重新啟用2018年至2020年時使用過的對美反制關稅清單。

至于為什么當時清單上會有波本酒，美國人自己也是很清楚的。

3月13日美國商務部長盧特尼克在接受彭博社采訪時表示，歐盟大概犯了路徑依賴的毛病。因為波本酒的主要產區(qū)是肯塔基州，是前參議院共和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的選區(qū)。但是現(xiàn)在麥康奈爾已經在去年底就退出了共和黨的權力核心，打擊肯塔基州也沒什么特別大的意義了。

“不過既然他們想這樣玩，我們肯定奉陪到底。” 盧特尼克表示。

盧特尼克語氣中的嘲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歐盟對于美國酒類市場的依賴遠遠大于美國對歐盟的依賴。可以說歐盟這次是選擇了一條對自己不利的賽道來進行反制。

當?shù)貢r間2025年3月13日，美國華盛頓，美國商務部長霍華德·盧特尼克在白宮外面。視覺中國 資料圖

法國人能把賣不到美國的酒都喝了嗎？

美國是法國酒類產品的第一大出口地。法國也是歐盟內部對美國酒類出口的第一大國。根據(jù)世界貿易組織下屬國際貿易中心的數(shù)據(jù)，2024年全年美國從法國進口了47億美元的葡萄酒和烈酒，占到法國葡萄酒和烈酒總出口的26.5%。特朗普200%的關稅威脅一出，法國的業(yè)者們自然坐不住了。

縱使大家可以打出感情牌，呼吁民眾多喝點葡萄酒，但是大家也都清楚，美國如此之大的市場是不可以失去的。如果200%的關稅真的落地，那每個法國人就算把家里都放滿葡萄酒估計都不足以彌補業(yè)者的損失。筆者看到的那個廣告，也是戲謔搞笑的成分更多。

法國酒類出口協(xié)會主席加布里埃爾·皮卡爾在13日表示：“我們當然理解歐盟委員會面對美國時不能示弱，但是他們在做事情時要更加小心謹慎。事實證明，單獨針對加利福尼亞州的葡萄酒和肯塔基州的波本酒是適得其反的。”

皮卡爾同時表示，如果200%的關稅真的落地，那么法國對美國的酒類出口就將“陷入停擺”并將對法國的酒類產業(yè)帶去災難性的影響。

“歐盟委員會是時候傾聽我們的聲音了。”

迫于國內的壓力，法國政府在過去的這個周末對布魯塞爾的怨言也有所增加。

當?shù)貢r間2025年3月14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一家酒類商店的貨架上擺滿了法國香檳。視覺中國 資料圖

歐盟酒廠如臨大敵

除了法國，美國也是歐盟其他國家酒廠毋庸置疑的第一大市場。根據(jù)美國商務部的數(shù)據(jù)，2024年美國酒類進口總額的一半都給了歐盟。法國以47億美元排在第一，意大利和西班牙分別以27億美元以及4.19億美元分列二、三名。

不論是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的葡萄酒還是愛爾蘭、荷蘭、德國、比利時、丹麥的啤酒，乃至芬蘭的伏特加，200%的關稅將意味著歐盟一下子失去自己最大的市場，這樣劇烈的變化對于經濟的打擊自然是很要命的。

除了法國酒業(yè)聯(lián)合會，意大利的葡萄酒業(yè)者自然也免不了振臂高呼。

意大利酒業(yè)聯(lián)盟主席蘭貝托·弗雷斯科巴爾迪在13日表示：“我們的理性正在沉睡，怪物由此而生，我們希望這場噩夢可以盡早結束。”同時他還預計歐盟將會因此損失49億歐元的出口。

也是在13日當天，荷蘭的喜力啤酒股票下跌0.6%，旗下掌握酩悅香檳以及軒尼詩干邑的法國巨頭路威酩軒集團（LVMH）股價下挫1.4%，阿佩羅開胃酒的母公司股價更是下挫超過4%。

面對特朗普獅子大開口的威脅，歐盟要怎么維護住自己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不要亂了陣腳，是現(xiàn)在的最大挑戰(zhàn)。

法國東部蘭斯，塔伊廷香檳酒莊的地下酒窖。視覺中國 資料圖

詭異的美國國內政治影響美歐談判

面對潛在的經濟風險，各國政府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斃。但是，這里就出現(xiàn)了面對特朗普政府時西歐政府不適應的地方了——沒人知道特朗普的底線在哪里，也沒人確切地知道要如何和特朗普這個隨時嘴里跑火車的人談判。而且此前特朗普在烏克蘭一事上的各種行為已經極大地傷害了大西洋兩岸的互信。

從經驗上說，先硬后軟是特朗普已經玩了很多次的手段。比如本輪貿易爭端的開始就是他毫無征兆地宣布對加拿大以及墨西哥加征關稅，等到后兩國首腦急急忙忙地打電話給他之后，他才開始談自己的條件。

因此，這次特朗普故技重施的可能性其實很大。畢竟美國人不可能真的過上不喝香檳的生活，一下子以高關稅的方式近乎斷絕美歐之間的酒類貿易對于美國國內酒業(yè)市場的沖擊以及通脹的影響也不可小覷。

但是，從目前為止歐洲方面放出的消息來看，美歐之間分歧依舊巨大。美國官員的態(tài)度也是讓人難以理解的傲慢。

回到上文提到的美國商務部長盧特尼克與彭博社的訪問。他表示美國出于國家安全的需要必須建立國內強大的鋁和鋼產業(yè)，這也是為什么美國對加拿大和歐盟進口的鋼鋁材加征了關稅，對此加拿大和歐盟都不應該反制。他直言加拿大和歐盟的反制措施都是對美國的不尊重，應該學習英國和墨西哥的榜樣，對美國的關稅不做反應。

聽到美國的商務部長如此赤裸裸的發(fā)言，還是讓筆者吃了一驚的。這個邏輯本身就極其霸道——美國為了自身國家安全需要建立強大的鋁鋼產業(yè)，所以要對進口產品加征關稅這本身沒什么問題，但是竟然要求盟國不許反制，這就讓人匪夷所思了。盧特尼克對此的解釋也非常直白——加拿大和歐盟什么都是靠美國的，怎么好意思在美國有國安需求的時候反制美國的關稅？

放眼世界，這樣完全不給盟國面子的說話方式，除了特朗普政府外再找不出第二家了。和這樣的商務部長協(xié)商，談判的環(huán)境可想而知。3月14日歐盟委員會專管經濟與通商的副主席馬羅什·謝夫喬維奇專門與盧特尼克進行了通話。至于通話成果，謝夫喬維奇說得很隱晦：“我們對更好地互相了解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法國財政部長埃里克·隆巴爾則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在3月14日接受法國電視2臺早間新聞專訪時，隆巴爾表示自己和盧特尼克進行了溝通，結果是“我們達成了一點共識，那就是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共識。”

（徐曉飛，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現(xiàn)居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