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者正在回歸健身房。

卷款跑路、職業閉店人、退卡難、轉卡難、舉證難……預付式消費的各種糾紛一直是每年3·15國際消費者權益日“老生常談”的話題。

其中，健身行業的預付式消費困局，又是這幾年矛盾最突出的典型“老大難”之一。

3月14日，《上海市體育健身行業會員服務合同示范文本（2025版）》《上海市體育健身行業健身指導服務合同示范文本（2025版）》（下稱《會員服務合同》《健身指導服務合同》）在上海發布。

這是繼《上海市體育健身行業預付式消費經營活動監管實施辦法（試行）》（下稱《實施辦法》）在今年3月1日正式實施之后，對于全國范圍內首次設立體育行業預收資金限額、限期、限次“三限”的有力落地補充。

從《上海市體育發展條例》的頒布到《實施辦法》的施行，再到兩份合同示范文本的發布，上海正在從源頭化解健身行業的矛盾，從而為全行業預付式消費“寅吃卯糧”不良經營模式提供一個可參考和借鑒的法律保障體系。

從源頭化解矛盾，從細節實現雙贏

早在2020年，上海就已經嘗試從健身行業預付式消費的第一步開始整頓行業亂象。彼時，上海市體育局會同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市消保委、市健身健美協會首次發布《上海市體育健身行業會員服務合同示范文本（2021版）》，在全國首推健身行業“七天冷靜期”條款。

“七天冷靜期”的概念，在當時一下就登上了社交網絡的話題熱搜。而該條款在上海確實對健身房起到了一定的約束作用，并給消費者提供了一定的保障。

根據上海體育局提供的官方數據，此類合同至今已累計簽訂174.7萬份，為17240名消費者解決“冷靜期”退款訴求。

4年多前這個合同條款推出時，《上海市體育發展條例》還未出臺，上海市人大代表王海波就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問題在于當時的只是示范合同，并不是所有健身場館都必須使用這樣的‘冷靜期’合同。而如今上海擁有了第一部體育地方法規，全新的兩份合同示范文本就有了非常重大的意義。”

相比于過往，如今發布的這兩份合同示范文本不僅在整體內容保持統一，而且按應用場景區分為會員服務和成年人健身指導服務——《會員服務合同》對應行業會籍類和儲值類預付憑證，《健身指導服務合同》則對應私教、團操等課時類預付憑證。

除此之外，這兩份合同文本著重強調“三限”規定，提醒消費者預付款風險；同時也進一步縮短了退費周期，在沿用7天冷靜期規定的同時，將冷靜期及其他情形退費周期分別縮減至5個工作日、15個工作日；另一方面，兩份合同文本也維護了經營者合理經營權益，支持經營者在合理范圍內主張因消費者違約所產生的損失費用，提供兩種因消費者原因辦理退費的余額計算方式。

首批37家健身品牌和公共體育場館代表率先簽署使用合同示范文本承諾書。

“新版合同對規范和引導市場主體的行為，可以發揮積極的作用，也能夠有效預防潛在的民事糾紛，從源頭化解矛盾。”作為上海市律師協會體育專委會主任，上海星瀚律師事務所主任衛新就強調新版合同對于健身房和消費者雙方的保障，“示范合同在合同變更解除、場所管理制度、不同情形下的退費標準、余額計算公式等細節方面也作出了周到的條款設計，既保障消費者信息安全，又維護了經營者正當的經營權。”

尋求雙贏，是這兩份合同示范文本的最大特點，同時也體現在了合同的細節里。例如，合同中設立了“是否指定教練”的內容，如果健身房的私教離職，消費者也可以要求退費，這是以前大多數消費合同中不曾有的條款。

“從法治營商環境的角度，新版合同文本促進了交易的公平性。”華東政法大學中外法律文獻中心副主任、法制化營商環境研究員黃紫紅透露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預付式消費模式的初衷就是要實現消費者跟經營者的雙贏，“因為消費是經營的源頭活水，沒有一個消費者辦卡是為了退費的，這兩份新版合同也是促進雙方的雙向互信，自然就促進了源頭的治理，從而快速解決糾紛。”

加伍磅健身在門店的合同簽約區域張貼經營公示和書面告知。

“壓力肯定有，但整個行業需要重拾信心”

就在兩份新版合同示范文本發布的現場，首批37家健身品牌和公共體育場館代表率先簽署使用合同示范文本承諾書。據澎湃新聞記者了解，在簽署承諾書之后，上海市將有782家門店和場館開始使用新版合同。

其中就包括了像中田健身和樂刻健身這樣擁有數百家健身房的連鎖品牌，也有像加伍磅健身這樣的主打中高端健身人群的新銳健身品牌，還有像五氧健身這類主打公益普惠型自助智慧健身服務和高性價比健身私教包月服務的全民健身品牌。

事實上，自從上海市體育局在1月中旬聯合多部門共同制定印發了《實施辦法》并且明確了體育行業預收資金“三限”標準以來，不少健身房就已經主動在場館的顯眼位置貼上了經營公示和書面告知，向消費者提示預付款風險。

“壓力肯定是有的，因為對于消費者而言，如果他們對于任何指導過程中或者說使用過程中出現不滿意，他們要求退費的情況相比以前更容易一些，所以它其實更考驗我們健身房的整體運營能力。”

加伍磅健身創始人張哲瑜并不避諱《實施辦法》和兩份合同示范文本的發布對于健身房經營者帶來的挑戰和考驗，但他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的幾家健身房從一個多月前就已經主動將經營公示和書面告知貼在了消費者的合同簽約區域。

“我首先是非常認可，也是非常支持的，因為對于現在的情況來說，大家更需要讓消費者先相信你的品牌，整個行業需要重建信心，我認為這是排第一位的。 不然的話，消費者還是和以前一樣懼怕走進健身房，所以我覺得如果我們早點這么做會更好一些。”

健身房場館里的公示中，經營者信息是強制要求的內容。

第三方數據已經證明了“三限”標準和短期課程對于消費者重回健身房的刺激。

上周發布的《2024中國運動健身行業數據報告》顯示，2024年消費者對健身月卡、私教小課包（10節內）以及健身周卡的購買份額迅速增長，增長率達到60%以上；美團提供的最新消費數據顯示，截至3月12日，上海地區提供月卡或短期課團購門店已有1200多家（占合作門店的52%），年同比增長137%；此外，新政落地兩周來，短期團購門店數增長達7.4%。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次率先簽署使用合同示范文本承諾書的所有健身品牌中，五氧健身其中一家位于國泓路上的新江灣店更是開啟了“資金監管賬戶”，成為上海第一家主動接受資金接管的健身房。

據上海市健身健美協會秘書長孫崇介紹，所謂的“資金監管賬戶”就是由金融辦牽頭，行業協會參與，健身房經營者主動在銀行設立監管賬戶，所有的交易金額將先進入監管賬戶進行信息透明化登記，然后再轉入經營者的一般賬戶。

“我們之所以愿意作為試點來接受監管，我們認為這是一種良性的方式，對于整個行業的未來是有很大幫助的。”五氧健身總經理陳德軍強調，如果試點順利，未來他們計劃把全部分店都主動加入到資金監管體系中，“一方面，這樣的操作讓消費者在購買時更加放心，另一方面，我們的教練也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提升會員的鍛煉效果上。”

健身行業預付式消費的《實施辦法》對健身教練的服務質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實施辦法和示范文本是基礎，行業自律是內核

就在《會員服務合同》和《健身指導服務合同》在上海發布的同時，最高人民法院也發布了《關于審理預付式消費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其中集中解決預付式消費領域群眾反映集中的卷款跑路、霸王條款、收款不退等問題。

不過，這一司法解釋將在2025年5月1日起施行。相比之下，上海的《實施辦法》和兩份全新的合同示范文本已經開始從法律層面上約束健身行業經營者的不規范行為，并且為消費者的預付式糾紛提供了從源頭到售后的保障體系。

“我經歷過瑜伽門店倒閉，我也經歷了烘焙店關門，最后烘焙卡只賠了一點點。這兩件事，給我留下心理障礙，在我付很多錢的時候，會考慮這個門店是不是安全，所以，新政的出臺，對我們會員來說是一場及時雨。”已經有15年健身經歷的吳佩蘭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她給上海發布的健身行業新規點贊，而且她也看到整個健身行業在自律性上的改變，“限額、限期后，你在選擇時也能更加靈活，而且我之所以愿意選擇現在的健身房，我就是看到了他們在月卡和課程設置上的自律，讓我很放心。”

在孫崇看來，《實施辦法》和新版合同示范文本的先后發布，讓健身行業經營者和消費者在預付式消費的糾紛問題上有法可依，從源頭解決了矛盾，但如果整個健身行業想要更加健康地向上生長，還需要從業者們在有用法律規范的大環境下加強自律。

在法律法規的指導下，行業自律才是健身房健康發展的內核。

“37個品牌782個健身場館使用最新合同示范文本承諾書的簽署，這是健身引領者們向健身行業服務規范發展邁出的堅定步伐，協會將持續推進使用合同示范文本的推廣及使用工作，不斷擴大使用品牌和門店的數量。”

當談起上海健身行業的未來，孫崇強調了“行業自律”的重要性，他希望健身房經營者們能夠從自身出發優化經營模式，提升服務質量、保護消費者權益。孫崇透露，上海市健身健美協會將配合《實施辦法》開展行業組織發起的同業互助、公益分流活動。

“未來非正常停業的經營者均可向協會申請互助，我們將參與互助的門店對會員公示供其選擇，現已開始回收互助承諾書，擇期也會向公眾公示參與互助企業名單。”孫崇表示，“協會會持續進行推廣，歡迎更多的企業積極參與互助行列，為行業發展貢獻力量。希望健身行業真正可以做到良性競爭，互幫互助，一同為減少行業在市民心目中的負面影響而努力。”

除此之外，上海市健身健美協會還將繼續推進健身教練星級評定工作，鼓勵健身企業將所有星級教練會在系統上進行公示。

“這一系列自律舉措都是希望所有的企業能和我們協會一同凈化不良之風，提升服務質量，重塑尊重專業、注重服務的健康良性發展之路，推動行業轉型升級。”在如今的法律保障體系下，孫崇對未來充滿期待，“相信行業未來的整體發展前景，一定是積極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