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動物園：一周城市生活

劉懿琛李怡凡靜雯

2025-03-14 19:15

來源：澎湃新聞

如果不僅是觀看，而是傾聽，動物園是否會展現出不同的樣貌？如果聲音也能成為理解動物的方式，我們是否能夠打破人與動物之間單向的凝視，重新建立一種共存關系？

本周我們回顧一場動物園里的聲音地圖漫步活動，由藝術家Terezie ?tindlová和聲音藝術家李奇航共同主持，作為展覽《索引，親密的房間》的延伸實踐，邀請參與者通過聆聽探索屬于北京動物園的聲景生態，鼓勵人們去體驗動物園中被忽略的聲音層次，思考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以及動物園作為一種文化空間的本質。

（本期主持：劉懿琛）

近期回顧

在踏入北京動物園，聆聽它的聲音之前，或許要先回到一個更根本的問題——我們為什么需要動物園？——這是展覽《索引，親密的房間》試圖探討的議題。

展覽《索引，親密的房間》海報

藝術家Terezie ?tindlová 在她的視覺與文本研究檔案 “ZOO Index” 中，收集并整理了互聯網上的動物園圖像和事件，提煉成一本動物園索引集，并邀請來自不同背景的研究者，從凝視、聲音生態、動物園建筑、寵物等角度，探討人類與動物共存的可能性。

“親密的房間”則是聲音藝術家李奇航等人從個體出發，記錄人與動物之間微妙的情感聯系。展覽以錄音與文字交織，營造出 “烏龜的夢” 等輕柔的聲音體驗，仿佛動物園圍欄上偶然系上的蝴蝶結，細膩而耐人尋味。

兩位藝術家在阿姆斯特丹進行實踐的記錄

如果將“深度聆聽”理解為一種生態實踐，或許能揭示出動物園中潛藏的一些矛盾。此次北京動物園的聲音漫步中，?tindlová 與李奇航共同引導參與者，捕捉那些未曾被注意的聲音，重新思考人與動物的共存方式。

活動伊始，參與者被邀請閉上眼睛，專注聆聽周圍的聲音——人群的交談、動物的叫聲、設備的運轉，甚至風穿過樹葉時的細微振動。他們用形容詞、句子或擬聲詞捕捉這些聲音的特質，并將其記錄下來。

不少參與者對動物懷有深厚的興趣，有些人因童年時在動物園的經歷對這里抱有情感聯結，關注著動物園的現狀，或對聲音本身格外敏感。不同的經驗塑造了他們的聆聽方式，使得每個人記錄的聲音都帶有獨特的個人印記。

參與者閉上眼睛，專注聆聽周圍的聲音

每只動物發出聲音的特質，包括氣息聲、音高和強度，都提供了大量有關性別、年齡、健康狀況、饑餓程度，甚至是發情周期階段的信息。動物園里存在一張隱藏且被編碼的聲音地圖，它影響著各種關系和活動。——《動物園非完整聆聽指南：以聲音生態解放后自然的動物性》

《動物園非完整聆聽指南》是?tindlová收錄在 ZOO Index中的一篇文章。她鼓勵參與者在這份指南的引導下，嘗試用耳朵感知動物園的聲音生態。參與者們來到大象館，用錄音、閉眼傾聽、寫下聲音形容詞的方式記錄自己所聽到的動物之聲。睜開眼睛，再次看到畫面時，記錄自己的感受。

正如指南所示，動物的聲音不僅是一種表達，更承載著生理與社會信息。子非魚，焉知魚——在表述時，許多參與者逐漸意識到，對動物情緒的揣測往往是自身經驗的映射，而聲音漫步正是一個重新調整聆聽方式的契機:

“看到小房間里不斷進食的大象，我想到的是‘禁錮’，后來才知道它一天中有十幾個小時都在進食；看到一動不動的斑馬，我以為它‘死氣沉沉’，但實際上它只是在站著打瞌睡。”

聲音與沉默的邊界在動物園中交錯，觀察動物的行為，聲音成為一種隱形的線索，反映著人類對動物的認知投射。

Terezie為參與者進行《非完整聆聽指南》導讀

象館內，游客趴在玻璃上模擬大象的聲音，但大象一直背對著游客，面朝一個角落。

觀察動物時，專注于自己的心跳。張開手掌，觸摸胸口，想象這個聲音在空間中傳播，在你周圍產生振動。現在，思考這些聲音以圓圈形式擴散，影響他人，以及他人的心跳又會如何影響你。——《動物園非完整聆聽指南》

接下來，參與者各自分散，獨立進行聲音漫步體驗。聲音藝術家李奇航在活動后半程引入了一項特別的實驗——讓參與者通過自己的心跳來感受與環境的聯系。

然而，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沒有一個人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取而代之的是，他們聽到了更大的聲音——人類自身的存在感。

在象館內，游客趴在玻璃上嘗試模仿大象的聲音，而大象始終背對著他們，面朝角落；小朋友們大聲呼喚犀牛的名字，試圖與它對話，但動物始終保持沉默。北京動物園厚厚的玻璃屏障，不僅隔絕了人類與動物的直接接觸，也隔絕了聲音的流通。盡管游客不斷嘗試吸引動物的注意，但所有的聲音最終都只在這一側回響。這些嘈雜的喊叫、模仿的聲音，甚至玻璃上輕敲的節奏，最終映射出的不是人與動物的交流，而是人類想要被回應的愿望，是試圖重新建立聯系的沖動。而這一切，卻在動物的沉默中被無限放大。

一位參與者回憶道：“在這次以聲音為出發點的活動中，卻發現難以由此展開實踐，但也正因如此，動物‘失聲’的現象變得更明顯了。”

小朋友們大聲呼喚犀牛的名字，并嘗試與它對話。玻璃似乎隔絕了兩個世界。

在分享會上，藝術家提到：“我在不同地點的動物園中進行聆聽實踐，但北京動物園尤為直觀地呈現了人類與動物的關系，使我們都深受觸動，并引發了更多思考。”

不少參與者在交流中提及，自己認為動物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囚禁”的。動物園的建筑與圍欄，不僅是空間的物理限制，也是一種關系的隱喻。在熊貓館，一位參與者描述道：

“熊貓館整個區域被欄桿圍住，我站在館外透過欄桿看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又透過欄桿看熊貓。這種雙向的觀看關系，讓我意識到，我們既是觀察者，也是被觀察者。”

藝術家?tindlová分享她在不同動物園實踐的感受異同

在漫步過程中，看著厚厚的玻璃屏障隔絕了動物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北卡羅來納動物園。它選擇建造在遠離市中心的郊外地帶，舍棄了大量的游客流量，卻換來了成片的森林與開闊的草原，讓動物可以奔跑、覓食、嬉戲，甚至躲開人類的視線，享受真正的寧靜。在這樣的空間里，動物的聲音不再被人類的喧囂覆蓋，而是回歸了它們本來的生態秩序。

人們為何會再次踏入動物園？動物園的娛樂性是不是必需的？這些思考仍舊縈繞著動物園生長，當我們重新思考如何與動物共享世界，開始聆聽動物的聲音時，也許就能找到一個更平衡的答案。正如展覽所提出的：“動物園的未來，也是人與動物觀念的未來。”

（圖/文李怡凡，活動主辦方龜力空間Stasis Space成員）

本周主題推薦

書｜《為何觀看動物》

本書以社會學、哲學和文化研究的視角，剖析了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作者伯格指出，在工業化之前，人類與動物的關系是直接且富有象征意義的，動物不僅是生存伙伴，也承載著文化和精神上的隱喻。然而，在現代社會，動物逐漸被推向文化的邊緣，成為人類的消費品、科學研究或娛樂對象，人類對動物的觀看方式也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書｜《野人與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