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正在深刻改變職場。

據媒體報道，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公司開始詢問那些技術崗位招聘的候選人：你會使用AI嗎？從大型科技巨頭到新興初創企業，甚至傳統產業龍頭，都在積極投資AI的開發與應用，試圖通過這項前沿技術提升自身競爭力。

“AI時代，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想成為超級個體”，上海交通大學工業創新研究院執行院長王佳梁日前在接受澎湃科技采訪時表示。

上海交通大學工業創新研究院執行院長王佳梁。來源：本人提供

上海交大工業創新研究院于2024年10月9日正式啟動，是一家由大學與地方共建的孵化器。據了解，工研院與人工智能學院一體化運行，圍繞具身智能、人工智能出海以及AI for Science/Engineering方向重點突破。

王佳梁的觀點在某種程度上屬于激進派，在他看來，通用人工智能（AGI）很可能在未來五年內實現，此后將取代絕大部分白領工作。未來十年內，具身智能技術成熟，通用機器人將大量取代藍領工作。

AI時代可能會有兩類職業：一類是利用AI技術成為超級個體，不斷創新創造，探索人類認知的邊界；另一類是從事AI完全無法替代的，和娛樂、美學、藝術、哲學相關的工作，為人提供情緒價值。

【以下是王佳梁專訪內容整理】：

“AI替代”背后的邏輯

澎湃科技：你怎么看AI工具對就業的影響？

王佳梁：之前ChatGPT出現后，我第一反應是未來我的孩子肯定找不到工作，這對職業和對社會的影響太大了。最近的Manus也有重要的里程碑意義，他們是第一個把Agent做出來的公司，可能再過一兩年Agent經過能力的迭代，現在白領做的工作基本上都可以交給Agent來做，AI肯定比普通人做得好。我預計在未來兩年內，這類AI代理的能力將足以勝任大部分白領工作，比如無論是社區管理、文檔處理、市場營銷等任務，AI的表現都可能優于普通人。

盡管行業對頂尖人才仍有需求，但對于這兩年的人文學科相關領域的大學畢業生來說，有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后一批能夠順利找到傳統白領工作的群體。

澎湃科技：你之前在公開演講的場合中曾多次提到，AI將會替代90%的白領工作，文科會逐漸式微。

王佳梁：這是一個假設，我覺得照AI現在的速度發展，比如文檔處理、做PPT等這類工作都會被AI替代。

回顧技術發展的歷程，背后的邏輯其實非常清晰。

在工業時代，機器的出現極大提升了生產效率，人類通過操作機器來完成任務。工業時代的主要勞動群體是技術工人，所以職業技術教育在當時特別重要。進入信息時代后，計算機與信息技術迅速發展，20世紀初最火的是機械工程，20世紀90年代，開始出現計算機，程序員變得吃香，很多人需要寫代碼。到了2000年至2010年，是移動互聯網時代，這類從前端到后端做研發、服務器的這些人收入越來越高。

這類崗位都有一個特點，都是理工科，對于他們來說，機器是最強的生產工具。

但AI時代，AI作為全新的生產工具，它的生產力要比信息時代提升了至少十倍。過往人是機器的主體，現在可能并不是，現在需要的是會用AI的人。

此外，工業時代，90%的人都在公司做穩定的工作，以中心化為主。但在AI時代，90%的工作可能會以去中心化為主，今后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想成為超級個體、數字游民。

AI時代構建自我意義感和價值感很重要

澎湃科技：怎么理解AI時代的“超級個體”？

王佳梁：定義有很多種，但“超級個體”的概念并不等同于一個公司實體。與傳統職業路徑不同，超級個體的個人價值構建并非依靠一個穩定的體系不斷往上走，不斷地獲取中心化資源，而是能夠依靠自身主觀能動性，利用開放資源建立自己的人脈，能夠在網絡信息里洞察市場需求。

組織上，往往可能是一個人，最多是兩三個人的小團隊，組織管理形式也是松散的，但這類模式的好處是不需要考慮太多公司管理或運營上的工作，能夠快速地做決策。比如，一個人注冊一個公司實體，但只有自己一個員工，但可能會聘請100個兼職幫忙干活。

我認為，如果是在去中心化的環境下，在未來五年之內，大公司還會繼續裁員。

因為，AI最先替代的就是各類工程師，比如軟件工程師、計算工程師。因此，我不建議家長現在還讓孩子去讀計算機專業。也不建議年輕人在這個時間點再去互聯網大廠，大廠唯一能帶來的就是培養嚴謹的工作職業習慣。我個人認為，從職業發展角度來講，靠譜的創業公司才是更好的選擇，能在個人綜合能力上得到鍛煉。

“超級個體”其實是在不斷地創造自己游戲規則的人。過往，傳統路徑下，我們按照篩選訓練的游戲規則，一步步往既定的人生道路走，但AI時代還有一個核心點，競爭變得沒那么重要，更多重要的資源都壟斷在大公司手里，資源的兩極分化會變得越來越嚴重。

所以身處這個環境里，重要的不是和別人競爭，而是構建自己的意義感和價值感，重視自己的個人價值創造。不僅是指商業價值，也可以是自我價值的實現。

“AI時代，想象力比執行力更重要”

澎湃科技：現在很多高校都開設了人工智能+相關的專業，你怎么看？

王佳梁：在我看來，很多高校開設人工智能課程有“湊熱鬧”的嫌疑。大家都認為人工智能最熱，所以集體開設這門課程。但業內真正在做人工智能的這批人，是不可能通過這樣的體系培養出來的。

現在的AI可以從兩個維度來理解，一是人工智能基礎建設（AI Infrastructure），一是人工智能應用層面。真正在做人工智能基礎這批人，是世界上最頂尖、最聰明的一批人。

這類人才的培養路徑是科學家培養體系，核心驅動力是好奇心，以及對人類知識邊界的探索。這類人不僅僅是專業技能的積累，還在于追求“第一性原理”。而人工智能的落地，不僅要具備科學家的探索精神，還要在實際過程中結合工程技術，將前沿理論研究轉化為可落地的創新應用，這需要科學家思維和工程化實踐相結合。這類人才的培養機制，很難光從學校培養出來，比如kimi創始人楊植麟本質還是科學家。

澎湃科技：AI時代所需要的人才和過往高校培養人才的教育路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王佳梁：過往我們經歷的教育本質其實是通過層層篩選出最聰明的人，進入到中心化的工作環境里。

類比AI大模型的訓練過程，包括預訓練、監督微調和強化學習過程。如果將這個過程類比基礎教育人才培養體系相比，你會發現，理想狀態是一個優秀的人才需要三者結合——先通過預訓練建立廣度，再通過監督微調聚焦專業，最后再通過強化學習培養實踐與創新能力。

這個觀點看上去是對的，但在實踐中也存在問題：強化學習的獎勵函數完全重視物質和商業回報，缺少自驅力。AI到來之后，人們可以更方便地獲取知識，監督微調和預訓練帶來的邊際收益下降，學習本身的回報率在下降，強化學習是不是變得更重要？工業時代，對分工要求很高，而AI時代相反，不需要那么多人做執行類的工作，反而需要更多人善用AI，想象力比執行力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