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法院案例庫：債權人提起代位權之訴后債權未獲清償，如何主張權利？

代位權訴訟執行中，因相對人無可供執行的財產而被終結本次執行程序，債權人可以就未實際獲得清償的債權另行向債務人主張權利。

閱讀提示：

人民法院案例庫是收錄經最高人民法院審核認為對類案具有參考示范價值的權威案例，包括指導性案例和參考案例。最高法院要求，法官在審理案件時必須檢索查閱案例庫，參考入庫同類案例作出裁判。這對于促進統一裁判規則和尺度，避免“同案不同判”，保障法律正確、統一適用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債務人怠于向其債務人主張權利，影響債權人到期債權的，債權人可以提起代位權訴訟，要求次債務人承擔清償責任。若代位權訴訟得到法院支持，但次債務人沒有履行清償責任也并無財產可供執行。這種情況，債權人能否另行起訴債務人？李營營律師團隊長期專注研究與執行有關業務的問題，并形成系列研究成果陸續發布。本期，我們以最高人民法院處理的買賣合同糾紛案件為例，與各位讀者分享法院審理類似案件的思路。

裁判要旨：

代位權訴訟屬于債的保全制度，該制度是為防止債務人財產不當減少或者應當增加而未增加，給債權人實現債權造成障礙，而非要求債權人在債務人與次債務人之間擇一選擇作為履行義務的主體。從訴訟當事人、訴訟標的、訴訟請求等方面看，代位權訴訟與對債務人的訴訟并不相同，債權人與債務人債權債務關系并未消滅情況下，債權人可以就對債務人提起起訴，不構成重復起訴，不違反“一事不再理”原則。

案件簡介：

1、2012年1月20日-2013年5月29日，大唐公司與百富公司簽訂41份采購合同，約定百富公司向大唐公司銷售鎳鐵、鎳礦等貨物，采用滾動結算方式支付貨款。之后，大唐公司累計支付貨款18.28億元，百富公司開具增值稅發票總額18.69億元。雙方對供貨貨值產生爭議，大唐公司主張供貨貨值17.16億元，百富公司主張已足額供貨。

2、2014年11月25日，大唐公司以萬象公司為被告、百富公司為第三人提起債權人代位權訴訟。

3、2015年7月20日，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被告萬象公司向原告大唐公司支付款項36369405.32元。

4、2016年9月28日，大唐公司就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向浙江省象山縣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執行中，萬象公司無財產可供執行。

5、2017年3月25日，象山縣人民法院裁定終結本次執行程序。之后，大唐公司以百富公司為被告，向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被告百富公司返還本金153,468,000元，并賠償利息損失。

6、2018年8月13日，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被告百富公司返還原告大唐公司75,814,208.13元及利息，駁回原告大唐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原告大唐公司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

7、2019年6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二審判決撤銷一審判決，改判被告百富公司返還原告大唐公司153,468,000元及利息。

案件爭議焦點：

大唐公司是否有權就代位權訴訟執行中未獲清償的債權向百富公司另行起訴。

最高人民法院裁判要點：

1、萬象公司并未實際履行清償義務的情況下，大唐公司與百富公司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并未消滅。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現《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七條）第二十條規定：“債權人向次債務人提起的代位權訴訟經人民法院審理后認定代位權成立的，由次債務人向債權人履行清償義務，債權人與債務人、債務人與次債務人之間相應的債權債務關系即予消滅?！备鶕撘幎ǎJ定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相應債權債務關系消滅的前提是次債務人已經向債權人實際履行相應清償義務。本案所涉執行案件中，因并未執行到萬象公司的財產，浙江省象山縣人民法院已經作出終結本次執行的裁定，故在萬象公司并未實際履行清償義務的情況下，大唐公司與百富公司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并未消滅，大唐公司有權向百富公司另行主張。

2、代位權訴訟制度并不要求債權人在債務人與次債務人之間擇一選擇作為履行義務的主體。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代位權訴訟屬于債的保全制度，該制度是為防止債務人財產不當減少或者應當增加而未增加，給債權人實現債權造成障礙，而非要求債權人在債務人與次債務人之間擇一選擇作為履行義務的主體。如果要求債權人擇一選擇，無異于要求債權人在提起代位權訴訟前，需要對次債務人的償債能力作充分調查，否則應當由其自行承擔債務不得清償的風險，這不僅加大了債權人提起代位權訴訟的經濟成本，還會嚴重挫傷債權人提起代位權訴訟的積極性，與代位權訴訟制度的設立目的相悖。

3、對債務人的訴訟和代位權訴訟的被告、訴訟標的、訴訟請求均不相同，不構成重復起訴。

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本案不違反“一事不再理”原則。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四十七條規定，判斷是否構成重復起訴的主要條件是當事人、訴訟標的、訴訟請求是否相同，或者后訴的訴訟請求是否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等。代位權訴訟與對債務人的訴訟并不相同，從當事人角度看，代位權訴訟以債權人為原告、次債務人為被告，而對債務人的訴訟則以債權人為原告、債務人為被告，兩者被告身份不具有同一性。從訴訟標的及訴訟請求上看，代位權訴訟雖然要求次債務人直接向債權人履行清償義務，但針對的是債務人與次債務人之間的債權債務，而對債務人的訴訟則是要求債務人向債權人履行清償義務，針對的是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債權債務，兩者在標的范圍、法律關系等方面亦不相同。從起訴要件上看，與對債務人訴訟不同的是，代位權訴訟不僅要求具備民事訴訟法規定的起訴條件，同時還應當具備《合同法解釋（一）》第十一條（現《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五條）規定的訴訟條件?；谏鲜霾煌粰嘣V訟與對債務人的訴訟并非同一事由，兩者僅具有法律上的關聯性，故大唐公司提起本案訴訟并不構成重復起訴。

綜上所述，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大唐公司有權就代位權訴訟執行中未獲清償的債權向百富公司另行起訴。

案例來源：

人民法院案例庫：《北京大唐燃料有限公司訴山東百富物流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案號：最高人民法院(2019)最高法民終6號]，入庫編號：2021-18-2-084-001。

實戰指南：

1、在債權人希望請求債務人和次債務人清償債務的情形下，債權人主要有以下兩條救濟路徑可選：

第一條路徑是先提起代位權之訴，后提起主債權請求權之訴。這也是本案中大唐公司所做的選擇，但其實際效果卻往往并不理想。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一是代位權實體要件眾多，勝訴難度大。代位權的實體要件一般包括：（1）主債權合法、有效、到期；（2）次債權合法、有效、到期；（3）債務人怠于行使債權影響債權人債權實現；（4）次債權不是專屬于債務人的債權。而且，基于主債權與次債權的具體不同性質，上述要件還需進一步細化。因此，債權人在首次訴訟中就必須對上述所有實體要件嚴陣以待。二是債權人在取得代位權之訴的勝訴生效判決后，并不能就其對債務人的主債權申請強制執行，這也是本案中大唐公司只得再行提起后訴的直接原因。

第二條路徑是先提起主債權請求權之訴，后代位執行或提起代位權之訴。這條路徑相較于前者具備較為明顯的優勢。在首先提起的主債權請求權之訴中，債權人僅需主張和證明該請求權的實體要件對應的基本事實，勝訴難度明顯較小。債權人至少可以先較容易地取得對債務人有執行力的執行根據，不至于竹籃打水一場空。二是就對次債務人的執行而言，債權人除另行提起代位權之訴外，還多出了代位執行這一選項。但是，代位執行制度的適用條件較為嚴苛，除非債務人對次債務人的債權已經為生效判決所確定，否則只要次債務人就其債務提出異議，代位執行制度就無法適用。因此，代位執行主要適用于債務人已經取得對次債務人之債權對應的執行根據，但怠于申請強制執行的情形。在最為通常的情況，即僅有債權人對債務人之主債權已為生效判決確定的情況下，債權人如果想就次債務人申請強制執行，一般還是要另行提起代位權之訴。

2、在此，我們建議債權人及其代理人在在選擇訴訟路徑時，應結合案件實際情況。當次債務人償債能力明確且債務人怠于行使權利時，債權人可以先提起代位權訴訟，主張次債務人直接向其履行債務。如果代位權訴訟勝訴但未全部獲償，可依據《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七條另行起訴債務人主張未獲清償部分。當債權人想更快速取得對債務人的執行依據，或者次債務人償債能力不明的情況下，債權人可以先提起主債權請求權之訴，之后再申請代位執行或提起代位權之訴。同時債權人及其代理人要注意申請財產保全，凍結次債務人或債務人的財產，防止其轉移資產，確保后續執行效果。

法律規定：

1、《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七條：“人民法院認定代位權成立的，由債務人的相對人向債權人履行義務，債權人接受履行后，債權人與債務人、債務人與相對人之間相應的權利義務終止。債務人對相對人的債權或者與該債權有關的從權利被采取保全、執行措施，或者債務人破產的，依照相關法律的規定處理?！保ū景高m用1999年12月29日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二十條）

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四十七條：“當事人就已經提起訴訟的事項在訴訟過程中或者裁判生效后再次起訴，同時符合下列條件的，構成重復起訴：（一）后訴與前訴的當事人相同；（二）后訴與前訴的訴訟標的相同；（三）后訴與前訴的訴訟請求相同，或者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

當事人重復起訴的，裁定不予受理；已經受理的，裁定駁回起訴，但法律、司法解釋另有規定的除外?！?/p>

延伸閱讀：

在檢索大量類案的基礎上，北京李營營律師團隊總結相關裁判規則如下，供讀者參考：

1、債權人向次債務人行使代位權但債權未獲實際清償的，債務人仍負有繼續履行的義務。

案例一：《周某榮等與佛山市某盛化工有限公司執行異議案》[浙江省臺州市路橋區人民法院(2023)浙1004執異50號]

臺州市路橋區人民法院認為，債權人取得執行依據后向次債務人提起代位權訴訟并獲得勝訴裁判，因次債務人進入破產程序而該債權人的債權未獲得實際清償，又以債務人未履行執行依據確定義務為由申請強制執行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2、債權人申請執行債務人在次債務人處的債權，可導致債務人對次債務人債權的申請執行時效中斷。

案例二：《衡某與四川某物業有限公司執行監督案》[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2022)川執監208號]

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參照“債權人提起代位權訴訟”的法理，執行階段應允許“債權人提起代位權執行”。具體到“債權人提起代位權執行”這一情形中，債權人申請代位執行債務人在次債務人處債權的行為，其實質為代替債務人申請執行，不僅導致債權人對債務人債權的申請執行時效中斷，同樣亦導致債務人對次債務人債權的申請執行時效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