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日本首相石破茂在國會參議院預算委員會會議上明確表示，“日本的防衛費由日本決定，而不是根據其他國家說了什么來決定”。這一表態直接回應了美國國防部副部長提名人埃爾布里奇·科爾比（Elbridge Colby）此前提出的要求，即日本應將防衛費占GDP比重提升至3%。盡管日本政府已承諾在2027年實現防衛費占GDP 2%的目標，但特朗普政府仍試圖進一步施壓。石破茂的拒絕看似是對美國施壓的回擊，實則折射出其在美日同盟框架下追求戰略自主性的深層考量。

當地時間2025年3月5日，日本東京，日本首相石破茂在國會大廈出席參議院預算委員會會議，討論新財政年度預算提案。視覺中國 圖

美日圍繞日本防衛費博弈的背景

日本戰后長期將防衛費限制在GDP的1%以內，但隨著岸田政府于2022年末出臺“安保三文件”，日本的軍事擴張邁向“快車道”。與此同時，自特朗普政府以來，美國持續要求日本等盟友承擔更多軍事開支，以期在戰略收縮態勢下由盟友分擔同盟成本?？茽柋却舜螌θ毡咎岢龅姆佬l費增長要求遠超北約成員國的平均標準，其理由是“日本面臨來自中國和朝鮮的威脅”，這一邏輯延續了美國近年來將中國視為“戰略競爭對手”的基調。

相較于美國的訴求，日本國內對進一步增稅以支持防衛費擴張的反對呼聲十分強烈。例如，石破茂內閣原計劃通過增稅籌集財源，但因民意激烈反對而遇阻。內閣官房長官林芳正亦強調，“防衛力的核心是質量而非金額”，由此暗示日本應傾向于優化現有防衛預算的分配結構而非盲目擴支。

事實上，由于日本自衛隊的薪資較低，因此一直面臨“擴員”困難，許多防衛問題專家呼吁應將防衛預算增額中的一部分用于提升自衛官薪資，而非優先配合美國成為其所謂對華“一體化威懾”的一部分。

石破茂拒絕美國防衛費增長要求的深層考量

首先，彰顯戰略自主性與平衡國內政治。石破茂就任以來在國會答辯中多次強調“預算需經國會審議”，這一表態是為了迎合日本國內對“過度依賴美國”的批評。近年來，日本國內對美日同盟“非對稱性”加劇一直質疑不斷，例如駐日美軍“關懷預算”出現膨脹趨勢，民眾指責日本政府無力改變現狀。通過此次拒絕美方要求，石破茂可以“本國利益優先”為由借機敲打外務省內的親美派，并彰顯其執政期間的戰略自主性，進而有利于在今年的參議院選舉中帶領自民黨獲勝，從而開啟“低開高走”的新局面。

其次，巨額債務與經濟增長乏力難以助力防衛費快速增長。當前日本政府債務規模已突破1330萬億日元（約合8.8萬億美元），相當于GDP的260%，而在2025財年預算中，僅國債償還和利息支付就占28.22萬億日元，遠超防衛預算總額（8.67萬億日元）。與此同時，日本2024年實際GDP僅增長0.1%，實際工資連續兩年下滑。若將防衛費提升至GDP的3%，需額外增加約10萬億日元支出，這相當于日本年度醫療預算（約6.8萬億日元）的1.5倍，不僅將進一步加劇財政赤字，可能觸發國際信用評級下調風險，同時還可能因軍擴違憲觸發民眾強烈反彈。

最后，在中美之間尋求平衡以改善地緣安全環境。當前日本國內在如何應對中美戰略博弈方面存在明顯分歧，部分政治家與防衛官員傾向于“對美追隨”并加速防衛戰略轉型，石破茂則主張在美日同盟框架內盡可能維護日本自身的國家安全，而非任憑美國驅使。同時，也有學者指出，美日同盟雖然是日本外交政策的支柱，但日本的決策必須以本國安全利益為第一出發點。若日本此次接受美國的要求，則可能被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鄰國視為快速軍事擴張的信號，加劇地區緊張局勢，這不僅導致日本戰略自主性受損，同時也可能使日本在對華政策上陷入難有轉圜余地的困境。

“石特關系”在默契與分歧中演進

除經濟增長、國內政治平衡外，美日同盟的穩固是日本首相能夠長期執政的三大必備條件。為此，在經濟層面，石破茂一方面在2月訪美期間承諾對美投資1萬億美元，并獲得了特朗普的贊賞。這種交易模式體現了石破茂對待美日同盟的務實性，即日本以經濟籌碼換取美國對石破茂執政的肯定，這在石破茂內閣支持率并不高的情況下尤其重要。

但在安全層面，石破茂在訪美前曾表示“希望訪華以穩定中日關系”。這種表態實際反映出日本在中美之間尋求平衡的努力，日本無法擺脫對美依賴，對中國也有所防范，又需避免“動作太大”引發中國對日本的反感，導致在華經濟利益受損，同時也可能陷入被美國“牽連”的困境。

還需指出的是，石破茂拒絕美國防衛費增長要求僅體現出美日存在戰術分歧，但在戰略上的默契卻是一致的。從當前來看，日本防衛戰略轉型的大方向未變。 例如，日本不僅即將于3月底設立“統合作戰司令部”以提升美日作戰協同水平與美軍協同，同時防衛費增長至GDP 2%的目標未做更改。日本這種“漸進式擴張”既滿足美國要求日本承擔同盟責任的訴求，同時又保留了政策靈活性。此外，盡管石破茂在對華政策上施展“平衡術”，但是石破茂在外交政策上并非“強首相”，有在中國任職經歷的外務省官員逐漸被邊緣化，對華政策也受到如現任駐華大使金杉憲治等“美國通”很大影響。

由此而言，石破茂通過拒絕美國增長防衛費所彰顯的戰略自主性終究有限，即便其在夏季的參議院選舉中帶領自民黨勝出，其今后的防衛與外交政策仍受制于美日同盟的剛性約束，而其戰略選擇將始終在“依附”與“自主”之間搖擺。

（洪云鑫，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博士生）